迟傲听他把自己说的也像强盗一般，真是又气又笑，这才把手伸了回来，一手揽过夕涅，示意他继续。
“哟，这不是当时的姑娘吗？”监工这时候也顺势看一眼夕涅道，“可也认得小人？”
夕涅摇了摇头，他失去记忆后，将与迟傲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忘记了，更不可能记起这么一个人。
监工见她不答话，继续说：“英雄把那帮有钱的狗官都打了，把皇宫都烧了！小人我佩服啊！小人本就是贱民，做强盗也是被逼的，英雄给小人出了气，小人为躲避战乱，就一路向北，在这里找了个差事，想不到还能遇见英雄，真是有缘啊！”
“这么说，你来这里很久了？”迟傲警醒问道。
“有大半年了！”
“那这里是怎么回事？”
“英雄不知，这里是青狼族新大王说要修的斗兽场，这事赶得紧，才两个月就这么大规模，说是用来给各个部族的英雄斗武用的，其实么……”监工看一眼身后，确认没人，才悄悄说，“就是为了杀人，英雄你想啊，这新当的头领，怎么也有人不服，又不好暗地里下刀子，怕人笑话……所以么……”
迟傲听着，不得不佩服这强盗按强盗的思维，却把这件事想得比他清楚，他刚又想问话，却才发现还不知道这人名字，支吾了一声，“你……”就说不出来了。
监工看他神色，知道什么意思，忙道：“小人是贱民，没什么名字，江湖上绰号‘滚地龙’！”说罢，翘了翘大拇指，颇为神气。
“哼……”迟傲眉头一紧，却忍不住咧嘴笑了笑，这人虽然杀人越货，可现在倒是挺老实的。
“不过小人小时候，村里都叫‘铁二锤’！”他弯腰笑着说，“小人爱使锤子。”一边还做起拿钉头槌的样子。
迟傲的确记得当时他拿起锤子要跟自己动手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那你还有什么消息，再告诉我！”迟傲道，又想起自己的枪还不在身边，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带我来这里的那个叫特木尔的人在哪里，我还有东西在他那里！”
“这特木尔是来巴结新族长的，整个草原上的奴隶基本都送来这里了，要等他，恐怕得下次再来送奴隶的时候。”铁二锤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英雄，想走？”
“那当然，你还想拦住我不成？”迟傲怒道。
“哪敢，小人怎么拦得住英雄，不过……”他停顿了一下。
“有什么快说！”迟傲忙催促道。
“不过，英雄走不得！”铁二锤不等迟傲说话，忙着说，“这每天都有军队来查人，要是少了又没有死，可就麻烦了，再说英雄人生地不熟，跑不了。”
迟傲一想也是，可是在这里得不到什么线索，而夕涅的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左右不是办法，他忽然问道：“军队？可是青狼军？”
“是啊。”
“新族长，王庭的亲军？”
“对对对！”铁二锤忙答应道。
“那跟着他们就能找到王庭了？”迟傲心中大喜，赶紧问道。
铁二锤忽地神气起来，腰板都站直了，摇摇头道：“不能，可是英雄若想去王庭，小人有办法！”
迟傲来手使劲拍了他一下肩膀，怒道：“不早说，到底怎么去？！”
铁二锤又四下张望了一次，凑近迟傲了耳朵咕隆了半天。迟傲眼神一亮，心中暗暗称是。如此一来的确能直接见到苍断本人，而绮陌的事也只有从他嘴里问出来了。
可是夕涅，绝不能在此地久留，需得去个安全的地方。
“没关系，我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了。”夕涅咳嗽了一下道。迟傲却怎么说不出话来。
“英雄夫人的事，小人办得了！”铁二锤干了一辈子强盗，能招呼住上下一座山的同伙，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他这会极力在迟傲面前表现，生怕被看不起，在他心里这个能大闹皇宫，还能活着走出千绫城的人，可就是他们当强盗的最高目标，怎么能不崇拜。
迟傲把嘴抿了起来，他不是不相信铁二锤，可是对于强盗，他童年时的印象仍不能抹灭，更不会放心把最重要的女人交到这个人手上。
“不要乱说！”迟傲嗔怒道，可是言语显得更加严肃起来。
铁二锤知道迟傲不放心自己，忽然跪拜下来，眼见着眼泪都要掉下来的，迟傲万万想不到一个杀人如麻的盗贼这会儿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只见他双手撑地，作跪拜状，说：“小人以前杀人为盗，乃是乱世所逼，可是英雄不嫌弃，竟然救了小人一命，小人虽然刀口舔血，可也懂得有恩报恩，如今小人愿意洗心革面，一死以报答英雄，英雄以后就是小人的大哥，是当家的！小人绝无二心，誓死追随，英雄夫人少根头发，小人死无葬身之地！”
铁二锤一时情急，毒誓、黑话全冒了出来，虽然有点狗屁不通，可是情真意切，迟傲也有些感动。他假装怒意道：“谁告诉你是夫人的，叫姑娘！”
“是是是！”铁二锤转脸收起了情绪，笑着说，“当家的怎么说，小人就怎么做！”
迟傲看看夕涅，也不得不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方法。夕涅微微笑着看了看铁二锤，又对迟傲说：“我相信他，你放心吧。”
“多谢夫人！哦，不对，多谢姑娘！”铁二锤直接在地上对着夕涅磕了三个响头。
“行了，起来吧！”迟傲可没有时间跟让他磕来叩去的，再说他也不习惯，夕涅也是忍俊不禁。
“快说，你要怎么办？！”
铁二锤抖抖袖子，又恢复了强盗的语气，道：“这男人管得严，女人可管不住，不过还是得委屈一下夫人，哦，姑娘！”
“什么意思？！”
“这里都是些苦差事，本来是不要女人的……”铁二锤斜着嘴说，“可是，当家的，你也知道，男人太多了，这总会……”
“你！敢！”迟傲大怒，没等他说下去，直接盛怒而起。
“当家的息怒！”铁二锤连忙说，“小人担保，没任何人能碰夫人一根指头，苍蝇都碰不到！”
“最好是这样！”迟傲抱起手臂。
旁边的监工，好像听到这里异样，想要过来查看。铁二锤连忙舞了一下鞭子，却打到了自己身上，发出啪的一声，他嘴上骂骂咧咧的，假装在教训人。
“今天夜里，小人会假装抢人，当家的万万得让小人把姑娘抢走，这么一来就好办了……”铁二锤详细地阐述着他的计划，迟傲听在耳里，虽然有点下流，可毕竟是个最安全的方法。
居然要用上强盗的手法，迟傲心中也不是滋味，夕涅本好像明月孤星般的一尘不染，可跟着他却遭受风霜雨雪，如今还有这般境遇。三个人详细商量着计划，可迟傲的心中腾起不为人知的一种愤怒，好像要把造成这一切的世界，把伤害过她的所有人全部毁灭一般。
山里愈发的热闹了，一半是林木鸟兽，一半则是人。春天从楼兰的南边传来，染绿了山岗和村落，走兽纷纷蹿出了洞穴，飞鸟也开始鸣叫。南宫云默一人在孤雪中抚琴的场景早就看不见了，现在山岗中一条小道直接通到了他的住处门口，正是山下的村民们来往才形成，而茅屋也是村民们硬要给他修建的。
自从当时送琴的樵夫回到村子过后，他在山中遇见素衣长发的南宫云默，又听了一曲天籁绝音的事情，很快就被当做奇遇一般的传开了，刚开始的时候村民们都不太相信，因为在他们这种偏僻的地方，三餐温饱就能算是个大事，怎么还能扯到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是后来，村里的人不时就能听见远处山中传来的琴音，每到风大的时候，能在整个村子中飘荡，乐曲高妙，就算是他们五音不识也觉得烦恼尽消，更能在天气放晴的时候，看到山中飞鸟云集，有的大如凤凰，一时间，山中有仙人的说法甚嚣尘上，大家纷纷结队上来寻找。
南宫云默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将来的事情，可被一众村民天天上来探视，反倒忙得焦头烂额，他反复解释自己血肉之躯，不过是个普通人，可总还能见到有人将它当做神仙一样的祭拜，有时还会留下香火一类的东西，令他哭笑不得。
日子久了，南宫云默就不再辩解，渐渐也发现这些乡村琐事能使他从复杂的心境中走出来，甚至快活不少，偶尔他还能领着几个村民一起赏月饮酒，每有兴致时就演奏苍林，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而村民们对他的身份始终定位在半人半仙的地步。
姐姐想必是知道他在这个地方，可她并没有赶尽杀绝，如此多些朋友也是无碍的，南宫云默想到。
天色晚了，一轮弯月极其少有的有点发红，而太阳在西边还没完全沉下去，苍穹如同一幅绚烂的水墨。
南宫云默收拾了一下，向屋里走去。
饭碗和杯子还放在桌上，这是前几天有村民教他烹了一道小鲜留下的，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而一个铜壶架在火炉上，冒着热气，旁边是不知名的一些植物，看起来采集了有一两天，略微有些枯萎了。
甘草、守宫、天雄、白附子……南宫云默仔细清点着这些药材，同时在脑袋中盘算着他的药方，这还是从汉朝的古书上找出来的，想不到这会儿倒起了作用。
他端着一小碗汤药，挽起门帘来到了床前。
红莲正半坐在床上看着窗外。
“喝吧，趁热。”南宫云默吹了一口，递到红莲的嘴边上。
“也不知道你弄的什么东西，比黄连还苦！”她白了他一眼，“真不如毒死我算了！”
“姑娘烈火焚身浑不怕，还在乎这点苦楚……”南宫云默扯着声音道。
“你……”红莲语塞，转个话题道，“你看着我干什么，转过去！”她生性爽朗，最容易就是跟人开玩笑和斗嘴，从小格尔总是跟不上她节奏，而跟迟傲却是来得自然，可唯面对南宫云默不能快意潇洒，总被他一句话弄得自己左右不是。
“我的脸比药苦，若是不想再看，就快把汤药喝完。”南宫云默笑着说。
“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你的，今生来追我的债！”红莲一饮而尽，苦得把脸都皱了起来。
“我想见银叶……”红莲脸色一黯道。
“她在山下，过得很好，你何必……”
“为什么你要把她送给别的人家？！”红莲语气一提，咳了一声道，“我说过，我会照顾她的！”
“天下未定，你我都是乱世逐流，怎么照顾她？”南宫云默严肃道，“况且，青玄也希望如此……”
红莲没有说话，想起了千绫城皇宫大火中青玄对她的嘱托。
她起身下床，大口呼吸了几下，裹紧了身上了衣服。
“你元气损耗，千万不能受凉，快回去！”南宫云默挡住他，两只手臂撑住门框。
红莲低头瞪了他一眼，道：“再不起身，怕是要发霉了，让开！”她本来想一把抓开南宫云默，可是感觉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力气，轻巧地从他肩下钻了过去。
两人来到屋外，南宫云默拿着罩衣为她披上。这会儿月明中天，夜莺才出来啼叫，风凉凉地吹过他们皮肤，红莲双目看着遥远的地方，真想放纵地跑起来，可是自己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他咳嗽了两声一阵失落。
“这药再吃上半月，就就会好转，不用急于一时。”南宫云默说，“我明天会再出去多采一些，只要你不嫌苦就行。”
这些日子，红莲看着他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天还没亮就要下山找寻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偶尔甚至要穿过暗礁密布的夕水河，傍晚又要煎药，看着火候。极少空暇的时候还要招呼一帮前来拜会的村民，为了给自己变些口味，还要学会烧饭做菜。这个男人，变得不像他自己了，那天在波涛汹涌的星恒海上，他抚琴而歌还能从容不迫，他抱着她飘然而下，可如今……
红莲想，也许真的是因为她，又觉得不过是自己多想了。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大半年来，心中感动无以复加，他的情真意切，怎么也不容怀疑，可是一句简单的“谢谢”，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南宫云默为钧天阁之事一直瞒着她，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让她放不开，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为了这个她甚至可以对风徙城王子烈火相向，为什么他要骗自己，在她觉得可以相信这个男人之后。
红莲侧过身去，站在山岗的边缘，不想让南宫云默看见她的神情。红莲把瀑布一般深棕色的长发甩开，笑了笑，心想，就算原谅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她能带给他什么？
“小心！”南宫云默一步跨来道，他看见红莲失神差点失足掉了下去。
红莲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脸上露出厌恶和不情愿的样子。这几个月，她摔过碗，吵过，骂过，甚至发誓再也不想见到他，她想要是他离开了，她就能心安理得的去憎恨。可是，这个男人每次都不走，过了一会儿还是笑着回来，让她吃药，吃饭。
两道泪水划过红莲面颊，她张嘴使劲咽了口气说：“为什么，你为了什么！你走吧，我不值得！”
“值得……”南宫云默稍一诧异，平静地说。
红莲转过来直直望着他。
“我生性自由，本想逍遥半世，从未想过要为何人停留，可自从遇见了你，心如有所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至音律不能缓解，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你，从此天涯海角，必紧紧相随，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一生我都会在你身边，绝无反悔！”
一席话来，红莲眯着眼睛，喉头哽咽……
“可是，我做不到！”红莲泪水夺眶而出，大步转身而去。
黑夜里的风穿过新生的树林，吹起他的发丝，南宫云默久久立在空地中，神思渺渺。的确，他绝不会后悔，自从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无论一切是否枉然，只要她回头一眼，这就是值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