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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缘得他乡遇故知 却道强兵压境来

殿前都指挥使乃是禁军首领,护卫皇帝、拱卫京师。杨绘深感身上的责任重大,因此夙兴夜寐,对于自己的职责丝毫不敢怠慢。

新官上任,这一日,耶律淳宣杨绘入宫觐见。礼毕,耶律淳笑道:“今年春天来得颇早,爱卿已经看到,宫中桃花开得正艳,不如咱们便到宫苑之中,一边赏花,一边议事,也算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不知爱卿意下如何?”杨绘欣然应允,道:“陛下能有这样的雅兴,自然是好的。”

出了元和殿便是瑶池。万株春桃花开正艳,与池水相呼应,一派明媚春光。耶律淳却叹了口气,道:“此刻清明早,紫陌花阴好。来日马蹄疾,摧折宫前草。朕的这一生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都到这把年纪了,更兼膝下无嗣,便是明日便城破身死,却有何妨?可是我大辽二百年基业一旦毁于我手,叫我做那亡国之君,受那后世子孙的指戳,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使我食之无味、寢之不安啊。”杨绘道:“陛下仁厚,留守南京十余年,为一方百姓造福无数。此时危难,南京数十万军民必然保着陛下,陛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便死时,也作个轰轰烈烈的死法,好叫青史留名,却是美事。”“佛哥啊佛哥”,耶律淳赞道,“朕自见你第一面起,便为你的良才美质所折服。”沉默半晌,又沉吟道,“天若亡我,为何与我良将;天不亡我,何以山雨欲来?”说罢又摇摇头,笑道:“朕是老来昏聩,多生感伤,爱卿莫要见笑。”杨绘忙道:“微臣不敢。”

耶律淳又道:“爱卿入主禁卫已有旬日。朕今日宣你入见,只是想听听你对南京城防的看法。”杨绘道:“臣正要禀报。”说罢取出一张析津府山川形势图,一张用女真大字书名盖印的空白敕命书。耶律淳接过,一一展阅。杨绘道:“燕京城中金人细作日见猖獗。金人以高官厚禄收买我朝权贵。‘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祸起萧墙,变生肘腋,陛下不可不防。”耶律淳点头道:“可捉住什么生口么?”杨绘道:“本来是捉住了一两个,但金人刚烈,穷蹙之际,即以服毒自尽。因此未曾得到线索。眼下微臣能做的,就是增加禁中戍卫的人数和班次,城门内外严密盘查,城中巡值亦增派了人手。”耶律淳点头赞许。

正聊着,却闻黄门唱道:“德妃娘娘驾到!”随后一队宫人风一般行至皇帝面前,以德妃为首,一班宫人翩翩下拜,口呼万岁。萧德妃普贤女是耶律淳的正室,杨绘抬眼望时,德妃也正看着杨绘。德妃四五十岁的模样,端庄干练,虽然已届天命之年,却仍是媚生眉黛、艳绝华服。

德妃问:“陛下,这就是新科状元佛哥林牙吧?”耶律淳点头笑道:“佛哥,来,见过德妃娘娘。”杨绘见礼毕。德妃又道:“今日得见,本宫终于明白陛下为何要点你为头名了。”杨绘听到这话,觉得不大对味儿,却也不好争辩,只得低头不语。耶律淳陪笑道:“普贤女,此刻春光正好,不如你陪着朕一同赏花如何?”德妃笑道:“既如此,臣妾自当奉陪。”杨绘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此刻先行告退了。”耶律淳道:“爱卿忙去吧!”杨绘旋即转身离去。只隐隐听到德妃责问耶律淳道:“陛下重用汉人,且不知汉人已然大兵压摬,到时候变生肘腋,却看陛下如何应对。”又听耶律淳陪笑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杨绘心里有些落寞,又像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在外头受了欺侮,心里委屈,想要大哭一场。好容易忙完一天的公干,夜幕沉沉,便来勾栏买醉。酒肆里人头攒动,戏子们在台上卖力地表演,观众们在台下频频鼓掌。杨绘精神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台子上在唱着哪出,只是自顾躲在肆中一角,自斟自酌,遇到观众鼓掌时,也卖力地跟着捣鼓两下,跟着喊两嗓子。最后想到伤心事,竟自顾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哭一阵,笑一阵,然后哼起那《菩萨蛮》的曲调,唱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参商现。煮酒且为绸缪,香销尘外三千楼。立功须仗剑,勤把功名荐,醉时应识愁,且待他乡聚白头。”唱罢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叫来小二结账,却见一锭碎银扣在桌面,一位青年公子道:“这酒钱算我的。”小二诺诺连声地下去了。

杨绘抬眼一看,哂笑道:“是你?”那公子道:“将军还记得马扩,那是马扩的荣幸。”杨绘道:“也力麻立,你老老实实说吧,此时此刻,你在燕京出现,竟是金国的间谍,还是宋国的细作?”马扩摇摇头,道:“将军醉了,马扩且送将军回府。”说罢便来搀扶杨绘,杨绘道:“谁说我醉了?醉了,还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来人啊,将这个宋国的奸细给我抓起来。”马扩着慌,赶忙用手捂着杨绘的嘴,示意不要声张。杨绘左右看看,原来自己没带护卫,而肆中人等看戏正自看得高兴,对于两人间的对话,谁也没作理会。马扩见杨绘的眼泪流了出来,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失态,赶忙把手撤了。谁知杨绘这一哭竟不可收拾,直把整张脸都埋在马扩肩头。马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颗心如同小鹿一般左右奔突,一张脸涨得通红,许久才想起要用手轻抚一下杨绘背脊,以示安慰。

杨绘哭罢,将眼泪擦干,心情平复了许多,便要往店外走。马扩赶忙搀扶着,杨绘也不推让。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出了店肆。缓缓行走在燕京的小巷里,两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静地走着。暖风吹在脸上,醺醺然叫人陶醉。

穿过几条街巷,走了许久,终于回到萧太傅府门前。马扩有些恋恋不舍地问:“咱们还能再见么?”杨绘道:“不能了。”说罢舍了马扩,径直往府中去了。只留下马扩一个人,怅然若失。

许久,马扩才迈开腿,离了太傅府。马扩分不清方向,也不想辨认方向,只是茫然地走着。忽然,一个声音叫住马扩。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问:“你是何人?”马扩反问:“你又是何人?”那人哈哈大笑,道:“我乃是神武监军萧斡里剌。”马扩笑问:“阁下是来拜会耶律佛哥的吧?”斡里剌问:“你何以知之?”马扩哈哈大笑,道:“你若是巡值路过此地,当带士卒;你若是闲逛路过此地,以你正五品的官阶,也该带有随从。此刻你一人一马,除去私人密会,便不好有别的解释了。”斡里剌笑笑,下了马,问:“你与佛哥相识?”马扩道:“在下宋人马扩,与佛哥有过一些交情。今日在瓦肆偶遇,恰逢佛哥买醉,在下悉心守护,最后将其护送回府。”“佛哥买醉?”斡里剌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么?”马扩道:“佛哥并未明示。抑或与其旧时相好有关,也未可知。”“旧时相好?”斡里剌有些惆怅。马扩笑笑,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参商现。’时候不早了,马扩先行告退。”斡里剌点点头,若有所思。马扩也不理会,径直走了。

第二天一早,杨绘出门,正遇着萧斡里剌在府门候着。杨绘笑笑,问:“二哥这么早?今儿个得闲,竟来接伴入衙?”“佛哥,我……”斡里剌欲言又止,摇摇头,道,“愚兄昨夜一宿未眠,今晨路过府中,没想竟遇着妹子。”杨绘又问:“何事烦扰,竟至一宿未眠?”边问着,边上了仆役牵过来的大黄驹,杨绘上了马,与斡里剌并辔而行。

斡里剌嗫嚅半天,长叹一声,道:“听闻宋皇命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提兵十万,不日便将北上巡边,实为犯我大辽。”“我已知之”,杨绘道,“哥怕这十万宋军么?”斡里剌笑道:“你哥我什么时候怕过,有死而已。只不过不能死在与金人的厮杀中,倒要死在与兄弟之邦的龃龉里。”杨绘道:“十万大军本来并不可怕,怕的是有种师道这样的名将统军,又有西军这样的劲旅为其主干。此次宋朝调动西军主力,以最能战的环庆军、鄜延军为主;又尽遣名将,种师中、王禀、杨可世、杨惟忠等都赫然在列。”斡里剌赞道:“佛哥知已知彼,直是如数家珍。”杨绘笑道:“有一个精明强干的娘,调教出这样的女儿也属在理。”斡里剌深以为然。

两人聊着聊着,不觉宫门已在眼前。有执事军头上前禀报道:“启禀都指挥使大人,昨夜尚书省发生命案,吏部尚书萧德乙、侍郎史云蔚身殁。”杨绘惊问:“怎么死的?”答曰:“皆中蛇毒而亡。”杨绘问:“以前宫中发生过此类事件么?”答:“此为第一遭也。今晨班直巡视时才发现的。”杨绘沉吟道:“我一夜不在都堂,便发生了这样的奇事。”又对那军头道,“快领我们去看看。”那军头领命,便在前面带路,领着杨绘和斡里剌前往查看。

到得现场,已有京畿提点刑狱司提刑官在勘察检视。杨绘问:“李提刑,两位大人的死因查明了么?”李提刑道:“是为毒蛇所伤,未见人为痕迹,或是偶然事件。”斡里剌道:“难道是天要亡我大辽?连蛇都跟咱较上劲了。”“不然”,杨绘摇摇头,道,“哥,你知道么,昨来童贯已密遣两拨使者入宫劝谕皇上投降,朝堂上廷辩激烈。最终皇上将这两拨人都杀了,以示坚决抵抗之意。而这两位大人,则都是坚定的抵抗派。此番暴死,必属人为。”斡里剌恍然大悟道:“妹子这么一说,倒是真真地在理。”“只是何人能够不留痕迹地用毒蛇来杀人呢?”杨绘沉吟片刻,对斡里剌说,“哥,我恐歹人还要对武将下手,你与大哥需倍加提防才是。”斡里剌哈哈笑道:“妹子放心,他若要来却是求之不得,我便叫他有来无回。”笑罢,又不无担忧地对杨绘道,“倒是妹子身居高位,主持大局,为朝廷栋梁,更要小心为是。”杨绘笑笑点头。

时局艰危,杨绘自统领禁军以来,早就搬到大内居住,日夜严密戍值,不敢稍怠。只是昨夜一宵买醉,竟至生出如许祸端,杨绘内心也颇感不安。自此,杨绘日日小心,夜夜惕厉,全副身心铺在京城的守备上。许是被禁军的阵势慑服,一连数日,燕京再无异常,毒蛇一案算是暂且被人们淡忘了。

话说赵豫脚伤渐渐痊可,这一日在府中观书,看那《神机制敌太白阴经》,颇仰慕唐代的兵制,又翻看《唐六典》中对唐刀的描述,歆羡不已,便想要打造一把唐刀。赵豫问明了城中生铁坊的方位,缓步出了府门,终日无事,权当锻炼脚力。生铁坊不远,走两条街便到了。这里铁匠铺子林立。时局动荡,许多人想要打造器械防身,因此各家铺子的生意都很兴隆。各种铁器琳琅满目,赵豫边走边看,越看越是高兴。

一个爽朗的声音问:“这位郎君想要打造什么兵器呢?刀、剑、枪、锤、狼牙棒、铁蒺藜,本店都是可以打造的。”赵豫定睛一看,是个身形丰满的女子,中等身材,许是与炉火为伴的缘故,肤色略显黝黑。赵豫问:“你家可以打造唐刀么?”那女子笑道:“唐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不知郎君想要哪种呢?”赵豫赞叹道:“果然是此道中人。你便说说哪种唐刀与我合宜吧。”那女子道:“仪刀华而不实,障刀乃短匕,陌刀则为长大之刀,我看郎君仪态斯文,造一把能使的利刃傍身便好,横刀是极适合的。”赵豫又问:“听闻镔铁坚固,你就为我打造一把雪花镔铁刀如何?”“那是花铁,极为坚固,郎君既喜欢,我为郎君勉力打造就是。”话音刚落,只听到内间传来一男子喝骂的声音:“兰若,磨什么嘴皮子呢?你爹的腰都要断了,快来搭把手啊!”兰若抿嘴而笑,道:“我爹骂我了,我去去就来。”说罢一溜烟钻到铺子里去了。

赵豫无事,亦随着兰若后脚,跟了进去,只见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刚从内间抱出一筐铁骨朵。兰若则帮着父亲将篮筐徐徐放下。赵豫上前问:“这便是铁骨朵么?”那老者笑答:“正是铁骨朵。郎君是汉人吧?”赵豫点头道:“在下生长在南朝,此种北国器物,只是略有听闻。今日得见,使我大开眼界。”说罢又上前摩挲了一番。那老者笑道:“有位客官订制了许多,郎君若喜欢时,便送一个与你赏玩。”赵豫道:“在下买一个便是,岂可枉拿。”说罢拿出铜钱,付与老者。老者起初仍自推辞,但拗不过赵豫,也便收下了。兰若道:“这铁骨朵尚需以柳木作把,小女子这便为郎君制作。”赵豫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在下买这个不为使用,只为玩赏。再说,我也使不惯这等兵器。”兰若与父亲相顾而笑。

见四周堆满了刀兵甲器,赵豫又一一观赏。老爹自去做活,兰若则陪着赵豫,一一为其讲解。末了,赵豫道:“耗扰已久,心中惴惴,在下这便告辞了。”说罢拿了一锭大银递与兰若,道:“此银权为订金,过两****来取刀,再行付讫。”兰若道:“郎君若不急用,小女子当为郎君细心打造。制成此刀,少说也需八日十日,郎君无事,可往店中走动,查视进度也是可以的。”赵豫点头道:“不急。姑娘只管慢慢打造。”又道,“敝姓赵,不知姑娘贵姓?”兰若道:“我家姓萧。”又问,“赵公子府上住在哪里,刀具制好时,若是公子无暇,便由小女子送到府上却也无妨。”赵豫搪塞道:“哦,就在附近。我是个闲人,有的是时间,不劳动姑娘。”兰若见如此说,也不再追问。

赵豫辞别了兰若,又四下里逛逛,便打道回府了。赵夫人和杨绘都是大忙人,赵豫实在无聊,便到厨房转转,想找些好吃的。丫环正在熬药,看到少主人到来,急忙起身祗立,道:“少主万福。”赵豫问:“这药是给谁的?”答曰:“是国夫人的。熬好了,一会儿还得给国夫人送去。”赵豫又问:“夫人的病不是好了么?”丫环道:“只是管家让煎的,许是没有痊可,抑或是复发,抑或是新症,都是有的。”赵豫沉吟道:“娘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又问:“方子可在这里?”答曰:“方子不在奴婢这里,郎君若是要时,奴婢可为郎君询问一下管家。”赵豫想了想,道:“不必了,我自己去问便是。”丫环点头答应。却听到药罐炸响之声。两人俱惊异,扭头看时,只见药罐顶盖已被热气掀开,炉火几乎是灭了,腾腾的白汽兀自冒着,药汤则洒了满炉满地,药渣子更是飞溅得四处都是。

丫环吓得哭了,急忙跪地求饶道:“郎君恕罪,都怪奴婢不小心,烧坏了国夫人的药。”赵豫扶起丫环,温和地劝道:“不妨事,都是因我找你说话,才至有此疏失,罪不在你。”谁知丫环哭得更伤心了,许久,赵豫才把丫环劝平复了。那丫环道:“郎君宽仁,奴婢诚心感戴,因此伤心。”赵豫笑笑,道:“什么感戴不感戴的,区区小事,何足介怀?”丫环道:“郎君不知,奴婢以前侍奉的主人可凶了,动辄拳脚相向,怒喝辱骂更是家常便饭,因此感戴。”赵豫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丫环道:“奴婢姓萧,小字金莲。”赵豫微笑着沉吟道:“萧金莲,萧兰若,倒是挺像的。”金莲则笑问:“郎君识得我的姐姐?”“哦”,赵豫道,“今日在铁匠铺中识得一位叫萧兰若的掌柜,我便在她家打一把唐刀。”金莲笑道:“那便是我的二姐,我还有个大姐叫贝叶,是宫中使役的女子。”赵豫喜道:“如此,我便算记住你们姐妹了。”金莲道:“坏了夫人的药终归是大错,必须赶紧再办,须不得误了夫人药饮的时辰。”赵豫点头称是,便拿出一块碎银交给金莲,道:“你便赶紧再拿一服来煎熬便是,闲暇的时候,再去采办一服,补回方才那一服。还有,送药时须知会我一声,我与你一同送往都堂。”金莲诺诺领命。赵豫则离了厨房,找管家索要方子。

不看倒罢,一看那方子,赵豫的心里不觉蒙上一层阴霾。方子里的每一味药,都下足了剂量,多是调气补血的,可知母亲虚弱已极,长此下去,定然不支。

不多时,金莲的药已经煎好,赵豫让仆役备了马车,两人急急赶往枢密院。

自天赐皇帝登基以来,赵夫人由鸿胪寺卿迁太子少保、签书枢密院事。军机大事,悉由佐办。两人在班房中等候,许久,赵夫人才一身疲倦地出来。看到赵豫,赵夫人立时来了精神,道:“豫儿竟能行走了,娘打心眼里高兴啊!”赵豫泪水几欲涌出,道:“娘,你太辛苦了!孩儿身体已经痊可,往后就要为你分忧了。”赵夫人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但赵豫看得出,母亲很高兴。

赵豫服侍母亲喝药,又问病情。赵夫人只是敷衍搪塞。赵豫心中既无奈又不安,暗暗打定主意,自己从此要振作起来,为母亲的国家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于是对赵夫人道:“娘,孩儿身体已经无碍,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为娘分忧。”赵夫人喜道:“如此甚好!明儿娘就跟皇上说说,为豫儿荫补个职位。”

翌日,赵豫穿戴整齐,与母亲一同赴朝会。赵夫人上朝,赵豫则在待漏院中等候。许是军国大事繁多,赵豫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黄门来宣:“皇帝陛下宣赵国夫人公子赵豫入内面圣。”赵豫便随着黄门,穿庭过院,到了临水殿旁。耶律淳正在临水风亭中与赵夫人攀谈,赵豫在黄门的导引下,向耶律淳行跪拜礼,三呼万岁。

耶律淳非常高兴,扶起赵豫道:“文筝女,你的儿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我大辽不用,那是我这个做皇帝的失职啊。”赵夫人笑道:“不是臣妾自夸,此儿自幼得我管教甚严,于文学武略上都有习得,又兼品行端正,颇有家父之范。”耶律淳频频点头,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的公子我还信不过么。”赵豫道:“承蒙陛下夸赞,赵豫不胜惶恐。”耶律淳笑道:“朕与你娘家是世代的交情。过去你外公是我大辽的柱石,如今你娘又是我朝栋梁,因此在朕面前你不必拘礼。朕观你形貌俊伟,气质非凡,好男儿自当匡扶社稷。赵豫听封。”赵豫恭敬跪下。耶律淳道:“朕暂封你为北院枢密承旨,于任上观察,再行叙迁。”赵豫恭敬拜谢。又道:“微臣尚有一事恳请陛下。”耶律淳道:“但说无妨。”赵豫看了看母亲,道:“家母以一介女流为国忧劳,夙兴夜寐,无时不尽心竭力辅佐陛下。”耶律淳点头,深以为然。赵豫又道:“家母自还辽朝,积劳成疾,日渐憔悴,至今病灶难除。微臣恳请陛下爱惜忠义之臣,稍削冗务,或由微臣代劳,以与家母休息,使其得尽天年,则微臣感戴,必以死效。”“文筝女”,耶律淳关切地问,“你病了?什么病?为何不早早告与朕知?”赵夫人叹息着摇摇头。耶律淳又对赵豫道:“朕明白了。如此,除萧敏观文殿大学士。以后你母亲在朕的身边做做参谋就好,不再委以具体职事,卿看如何?”赵豫眼圈顿时红了,感激道:“陛下圣明!皇恩浩荡,微臣誓死报效陛下恩德。”赵豫拜谢罢,站起身来,赵夫人禁不住上前拥抱儿子。母子俩抱头痛哭,耶律淳亦感慨。

自此,赵夫人终于卸下肩上的担子,得在府中将养一段时日。眼看两个孩子整日里为国家忙碌,赵夫人内心宽慰,病情则日渐好转。无奈边报频传,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夏天里,赵夫人始终还是得不到安宁。

这一天,天色向晚,赵豫从枢密院回至府前,想起自己订制的唐刀也该做好了,于是拨转马头,策马来到生铁坊。赵豫远远看到两个壮汉将两筐铁骨朵装入驴车,心道:“此二人似非军中职事,要这么多的铁骨朵做何使用?”于是稍稍隐匿于路口,待驴车经过,便上马远远地跟随。

渐渐地,驴车行至安东门。有值城的卫兵上前检查,车上二人与卫兵交涉了几句,递了个札子,卫兵便不再多问,准予放行。待驴车出了城,赵豫上前亮了腰牌,表明了身份,问那卫兵,道:“为何不查验车上物品?”卫兵答道:“回禀大人,其人出示太尉文书,因此查验不得。”“李处温?”赵豫问。答曰:“正是。”

赵豫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出了城门,尾随驴车在夜幕中行进了许久,到得一座破庙跟前。赵豫拴了马,悄悄来至窗角,只听屋内有人正在说话。一人道:“大人神机妙算,定要叫建福君臣粉身碎骨。”赵豫向里窥视,见适才驴车上的两人正在向一尊金身罗汉腹中装填火药及铁骨朵。先铺一层药末,再放几个铁骨朵,如此反复。又有一人问:“南朝大军已经开拔,这是真的?”那主人家道:“自然是真的。此番南朝童太师即将提十万大军巡边,你们觉得建福老小子会是这十万大军的对手么?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地纳土称臣?”另一人问:“话虽是这么说,但九大王治燕十余年,深得民心,若是燕人不叛,又或者九大王强硬不降,却待如何?”那主人家恨恨地骂道:“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尔等却是在做着什么?那老小子若是不从,但叫他血肉横飞,暴死朝堂。”“对对对,大人说得是。”那人唯唯道。

赵豫听得心惊,但还是想探明此三人竟为何人,胆敢谋逆弑君。先前赶驴车的那二人兀自干活。许久,那二人道:“大功告成!”便笑嘻嘻地向主人家讨要赏钱。那主人家乐呵呵地摸出两锭大银,抛给那二人。二人接了,乐不可支,纷纷称谢。主人家道:“今夜之事,绝不可对外人声张!”那人二自然是唯唯应诺,便朝门外走去。甫一开门,立时传来两声惨叫,一人大呼:“蛇!”还未喊叫几声,便见声音弱了,两人伏在地上扭曲片刻,便即毙命。有人在门外拊掌两下,竟闻箫声响起。赵豫心下大惊,道:“清儿,是你么?”箫声只响了一阵便即止歇,蛇已退去。

有人迈入禅房,哈哈大笑道:“大人运筹帷幄,小的们甘为效命。待事成之后,大人可少不得兑现银钱哦?”赵豫乍一看,立时血气上涌。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萧讹里本。但多时的历练,加上母亲的诸般劝导,赵豫遇事已不再莽撞,总需三思而后行,于是便安下心来,继续隐于窗下窥伺里间动静。

只听那主人家道:“我李奭的信誉,阁下竟还信不过么?”两人相顾大笑。笑罢,讹里本道:“今日事济,此地不宜久留,便请大人速速回城吧。”李奭答应,哼着小曲儿便走了。讹里本吹熄烛火,跟着也离开了禅房。

赵豫心里矛盾,若追上讹里本,查问究竟,则无异于自暴形迹,此桩弑君叛国的大案便算是打草惊蛇了,今后追查起来,便要难上加难;而若是不追,讹里本一走,关于清儿的一点点线索也就此烟消云散。眼看着李奭与讹里本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破庙,消失在夜幕里,赵豫还是保持了克制。

回城后,赵豫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杨绘,具告以闻。杨绘的殿前司掌管宫中禁卫,对有人意欲弑君的情报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视。于是杨绘传令下去,命殿中各班直提高警惕,严查外来物事;自己则带上一队卫兵,由赵豫带路,往城外破庙中查视金身罗汉。

破庙如故,罗汉却已失踪。赵豫惊道:“莫非对方发现了我的行踪?”杨绘四下里查视,一切如常。对方显然是此道高手,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杨绘又叫人于庙外四下里搜寻,也不见翻土埋尸的痕迹。

一干人等一无所获,只得悻悻地回城。一路上,杨绘安慰赵豫道:“哥不必自责,至少咱们已经获知对方阴谋,并知道了阴谋的主事,今后防范起来至少可以有的放矢了。”赵豫道:“虽如此说,终归是没有证据,且敌在暗处,咱们还是防不胜防。”杨绘有意逗赵豫开心,便道:“哥,我的契丹名字叫什么来着?”“耶律佛哥呀。”赵豫答。杨绘笑道:“我便是佛,妖魔鬼怪能奈我何?终归被佛哥我一一收了,去见如来。”赵豫笑笑,道:“明日我到铁匠铺中询问一下店家,看铁骨朵的买家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杨绘点头。赵豫又道:“绘儿,我今晚许是遇着清儿了。”杨绘道:“既有了讹里本,找寻清儿也便有了线索。哥哥不必着急,总有一天,咱能把清儿妹妹救出虎穴。”“只是……”“哥还有什么困惑?”赵豫叹了口气,道:“如果那箫声确为清儿所奏,清儿却是在助纣为虐啊。”杨绘沉吟片刻,道:“等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时,一切自见分晓。”

第二天一早,未等店铺开门,赵豫便已在铁匠铺前候着。不多时,市肆开业,兰若笑道:“赵公子起得早啊。”赵豫道:“在下是来取剑的。近日繁忙,想是来晚了,倒叫姑娘等得焦急了。”兰若道:“赵公子来得可巧,你的唐刀,可费奴家不少心力。昨夜方才淬了最后一回火,今日便可交割了。”说罢回内间取出一把唐刀。

“果然是一把好剑!”赵豫接过横刀,拔刀出鞘,检视了一番,赞道,“此剑古朴简练,刃带流光,清冷肃杀,可谓形神俱备。姑娘果然是好手艺。”兰若笑笑,道:“铸剑讲究的是全神贯注,神来自于心,心生于自然。奴家初见公子时,便知道此剑必成。”赵豫笑道:“姑娘真乃世外高人。”又问,“此剑价值几何?”说罢拿出一锭金子,问,“未知够与不够,但请姑娘开价。”兰若推开赵豫递送的金子,笑道:“比时公子付的订金已然有余。剑送有缘人,公子不必客气。”赵豫知道此剑用料极好,用工又极繁复,便仍将金锭塞到兰若手上,道:“这不是铸剑之资。你妹妹金莲每日里殷勤侍奉我的母亲,这些金子,只是聊表谢意罢了。”兰若听罢急忙行礼,道:“原来是赵国夫人公子。奴家有眼无珠,行止轻佻,干犯尊颜,万望公子饶恕则个。”赵豫笑道:“哪来的这些尊卑礼数,姑娘乃是市中高人,我能识得姑娘这个朋友,又得姑娘精铸的宝剑,那是赵某前世修来的福份。”兰若只是笑笑。

赵豫又问:“赵某尚有一事疑惑,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解答?”兰若道:“公子但问无妨。奴家知无不言。”赵豫便问:“此前来你家打造骨朵的,可是李太尉家?”兰若摇摇头,小声道:“是常胜军都管押麾下,涿州团练使赵鹤寿的使人。”又道,“此事有违规制,奴家也寻思,若是要骨朵时,着令官家打造便是,却到我家来要。许是装备部曲也未可知。我看公子面善,因而相告,公子却不可为外人道也。”赵豫点头,又问:“姑娘可识得常胜军的人么?”兰若很大方地笑笑,道:“那赵鹤寿便是奴家的相好。”赵豫点头道:“原来如此。”“对了”,兰若问,“那些骨朵有什么不妥么?”“没什么”,赵豫搪塞道,“骨朵甚好,就是在下也寻思着他要骨朵何用,昨日听闻李太尉家的人说到此事,便有此一问。”兰若点头笑道:“常胜军与李太尉家倒是走得很近的。”末了,赵豫道:“在下还有公干,便告辞了。再次感谢姑娘为我铸剑。”兰若欣欣然将赵豫送到巷口,看着赵豫骑马离去。

不数日,边报如雪片般纷然而至,奏报大宋太师领枢密院事、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童贯勒兵十万巡边,大举压境。宋军又以述古殿学士刘韐为行军参谋,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又有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和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燕京告急。大辽朝堂之上也正自激烈论争。燕国公左企弓道:“具闻宋军势大,我朝以区区数万披甲,岂可北御女直,南抗宋人?此其一也。北方尚有关隘可守,而南方则一马平川,两军相接,若我不胜,则如催枯拉朽。彼时燕京孤城直临大敌,更有何恃?此其二也。我朝之中多有汉人,燕京且为汉地,若彼时汉人临阵倒戈,我军还有不败的道理么?此其三也。以此三条,臣以为,此刻纳款,尚得计议,若待到兵临城下之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只能任其宰割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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