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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鹤龄来的时候齐春华刚用完晚膳正在耳房换着那桃红的交领小袄,便听见外头的秋棠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禀报道
“姑娘,公爷来了。”
齐春华拾掇着袖口有些迟疑的抬起头问道
“公爷?是陆……舅舅吗?”
“自然是啊!姑娘是怎么了?”
秋棠疑惑的望着她,府里的公爷除了陆鹤龄还能有谁?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话来,齐春华讪讪的笑着只道
“晚上吃多了吃撑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你先出去照应着我随后就来。”
说罢便看着秋棠摆了摆袖子,秋棠也只是应承后又嘱咐春桃好好侍候穿衣方才出来。
“公爷稍候,姑娘正在换衣裳过会儿便出来。”秋棠望着端坐在圈椅上的陆鹤龄微微行礼说道。
陆鹤龄穿着身宽衣道袍微微扶着额上的乌角巾,听了秋棠的声音方才抬起头,都说外甥肖舅想来外甥女也不例外,齐春华那双漂亮的眼睛便是像极了陆鹤龄,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陆鹤龄抚了抚唇上的胡须微微歪头看向秋棠轻声问着
“往日囡囡在齐家,到底还受了些什么委屈?”
秋棠低着头迟疑的望着耳房,半天才说
“姑娘三令五申的不让小人告知公爷与老太爷,总是说无论过的好坏伯爷也是姑娘的父亲,纵有千般万般也是姑娘唯一的父亲。小人知道没有父亲的滋味,小人知道姑娘其实很想像三姑娘那般有父亲疼爱。”
陆鹤龄皱着眉头,只是问
“那观潼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明明她才是乖巧听话的那个,却要一次次受罚思过。
明明她才是端庄贤淑的那个,却成了争风吃醋的少教女。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她顺从的去讨好父亲,却也终究没得到一丝的垂怜与疼爱。
陆意卿当年从来不是他齐颂选择去相信和去爱的人,到了如今还是一样,在齐春华与齐贞珍的选择之中,她……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秋棠纵然搏尽全力去保全可她也不过是个侍女,能做什么呢?一想到这她便万分愧疚,直直的跪了下去道
“都是小人无用,没能照顾好姑娘,请公爷责罚。”
陆鹤龄伸了手耐心的说道:“起来起来,我早说了在这个家里你不须跪任何人。不是你的错,起来孩子。”
“从前意卿总说是我不够给齐颂面子,总说他是个男人心里也苦……如今呢?人家娇妻美妾伯爷前伯爷后的被簇拥着,只生生害的囡囡白白受苦罢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囡囡那里能瞒多久就……”
“舅舅不必瞒我,舅舅想怎样都可以。”
陆鹤龄微微转头一改忧愁,只笑看着自家妹妹唯一的女儿,他慈爱的站起身摸着孩子的头道:“囡囡又清瘦了,是舅舅的错没照顾好你,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舅舅还……”
“不是舅舅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秋棠和春桃的错。舅舅,不论是谁做错了事情都应该承受结果不是吗?不能因为他是我的谁,是舅舅的谁,舅舅便替他遮掩承担,这不公平。”
陆鹤龄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笑着说道:“囡囡现在越来越像舅舅了。”
“舅舅是什么样?”
“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睚眦必报的人,按你阿翁的话说是个小人。”
“舅舅不是小人是正直的人,我才是小小的人儿啊!若阿翁再说舅舅,舅舅只管往我身上推,说我威逼胁迫舅舅的便是。”
齐春华笑着眨了眨眼睛,她才不要什么以德报怨,放过那些真小人难道他们会感恩戴德吗?除了变本加厉外什么都不会有。
陆鹤龄听了这话笑的也是开心,牵着齐春华的手就带着她往外走
“囡囡,你还有舅舅还有阿翁还有哥哥们,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疼爱你。至于齐颂,他根本不配做个父亲。你不要怪舅舅强势,不近人情,你以后是要嫁进荣王府的,有些事情我总要想在前头。若如现在不让他们知晓什么叫怕,将来是要连累你与八大王的。”
“舅舅想怎么做?”齐春华搀着陆鹤龄,有些担心他事情做得太绝反而给人留下把柄,可陆鹤龄之所以是陆鹤龄又怎么会落人口实呢?
他微微笑道:“放心,舅舅什么都不做。像你说的那样,让他们自作自受就已经足够了。”
“舅舅,那会连累你吗?你与他,毕竟是郎舅。”
陆鹤龄望着他自小抱在怀里长大的珍宝,是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珍贵的她,在某一个他不曾注意的瞬间就突然长大了。
明明她还这么小,明明还是个做自在少女的年纪却被人生生逼得不得不懂事。
“不会,我只会让他后悔,后悔曾经与我是郎舅。”陆鹤龄微微笑了笑,话说的再轻松不过岂不知这句话后面是什么样的意义,又道
“走,我送你去见爹爹。他年纪大了,最是担心你,既然回来了好好陪陪他。”
“嗯。”齐春华不再说话,只随着陆鹤龄带着她穿过曲径跨过楼阁。
陆家祖居苏州,若不是科考做官也不会迁移至这东京城。家中的亭台楼阁水榭花石依旧都是苏州园林的老样子,雅致整洁没有半分奢华。家中丫头仆人也不算多,这一路走来遇见的仆人甚至还不如在齐家那会儿功夫见的人多。
齐春华望着身旁的陆鹤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说起话来温柔的中年人,也曾是举着刀剑在云寅宫变中身先士卒杀尽宦官的人物。他的手像阿爹一样温暖,他的心和阿爹一样硬。
阿爹常说男儿到死心如铁,可她瞧这些心如铁的郎君只觉得温暖只觉得钦佩。
陆鹤龄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拾阶而上虽然只是去见她的阿翁她的亲人,可她却觉得很像多年前阿爹带着她一步步走上东京城楼,告诉她这万里江山她亦有责任守护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
告诉她,不是只有男儿到死心如铁,不是只有男儿才能征战沙场,男儿能做的一切她都可以,她会做的更好。
看试手,补天裂。
阿爹,你若在天有灵保佑女儿得偿所愿。
陆鹤龄看着有些出神的齐春华,轻轻笑道
“囡囡,进去吧!”
“嗯。”
齐春华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忐忑的整理着仪容后才随着陆鹤龄踏进了松鹤堂,屋里灯火通明,只见一位身穿燕居服的灰发老人眯着眼睛一边看着手里的书册一边却又不忘低头喝着桌上的白粥。
陆鹤龄伸出手撩开前襟下跪行礼道
“儿子请父亲大人安。”
那老人放下手中的瓷勺,却没抬头反而翻着书页并不出声。
齐春华虽被这般庄重的礼仪吓了一跳却也不忘照葫芦画瓢学着
“春华请阿翁安。”
“囡囡?囡囡行什么礼?快来快来,给阿翁瞧瞧。观潼下午便说你不舒服不让我去瞧你,怎么晚上你还过来了?”
齐春华微微转头看向身旁仍旧跪着一动不动的陆鹤龄,却又不敢多问只好乖乖听从起了身答道
“用过晚膳后便好多了,久不见您好不容易来了定要给阿翁请安的。”
齐老太傅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齐春华,啧了一声只是道
“瘦了啊!瘦了!是不是又贪嘴不好好吃饭?”
“才没有呢!我房里有春桃这个丫头时时刻刻就怕我贪嘴,早便把好吃的都吃进肚子里去了,只让我安心吃饭呢!”
老太傅一听这话笑着便抬起头看着春桃道
“小春桃我瞧瞧,是不是胖了?”
春桃一听这话连忙吓得直说:“姑娘瞎说,姑娘今儿吃饭前还偷吃了一整片肉干……”
“嘘嘘嘘!不是讲好这是秘密不许说的吗?”齐春华一把冲将上去捂住春桃说个没完的小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直乐得老太爷与跪在地上的陆鹤龄都笑了出来。
齐春华刚想解释解释,突然一人敲了门这刚进来便瞧见陆鹤龄都跪在地上他哪敢站着说话,直直就跪下道
“公爷,宣平伯来了,说要见您和表姑娘。”
陆鹤龄跪在地上腰却挺得笔直,那人叩首说话连头也不敢抬,陆鹤龄望了一眼老太爷得了准许方才准备起身,齐春华一见连忙去扶。陆鹤龄微微道
“起来回话,长忠,宣平伯可说来意了?”
长忠缓缓起了身有些犹豫的望着陆鹤龄与陆老太傅,迟疑半天才在老太傅的催促下说道:“说,说宣平伯两位兄长贪墨被人揭发,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