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库也是那么整齐，有个专门的角落用来停尸。莫胡很容易就找到了难离的收尸袋，把那个装满手骨的小袋子塞了进去。
“是你的，不是你的，都给你了。多几个手就当是弥补你那些肠子的。”看着仿佛安详睡着的难离，莫胡却想起了面无表情的七队长。
“死得其所。”他笑了笑，抛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出来了，转头又对三号船的留守船员道：“难离飞出去的时候，照的漂亮些。”
回到房间后，莫胡看到桌上的酒，不由分说就拿起来灌了几口，但感觉不得劲，便溜到难离的房间拆封了他留下的最后一瓶风暴酒，一个人喝了起来。
……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多少天的疲劳在一个沉醉之后也缓解了大半。
从窗户向外看，船员们不出所料地还在拆卸着。在领补给的路上，他远远就看到了七队长。
想要装作没看见的他，却被对方一把拦住。“到我这里来，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不得不说七队长的确是平易近人，并没有用命令的口气，当然也没有讨好的神情。
虽然心里对他昨天的言行不满，但是这样严谨的人说有事找他商量，那就是真的要商量。
从垃圾船回来的时候就他想通了：这艘船上的人不悲伤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都是假借身份的亡魂，知道自己只是船上的过客，而其他人也是过客，是过客就会下船。竖着下、躺着下，都是下，没什么本质区别。甚至有一刻莫胡觉得自己跟这个船队相性出奇的好，毕竟他自己就没为付刚伤心，并且他现在也是一个亡魂了。
抱着惯常要的一包烟一瓶酒还有一份汉堡，莫胡跟着七队长去了他的办公室。
两人共同坐在桌前，面对着那些已经整理好的资料，只是不像之前传授历史时那样谈笑风生。
“你和难离带回来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这是我回应难离努力的最好方式。”七队长开门见山。
“德洛达，你让我来，就是要向我炫耀这些血淋淋的成果？”
“听我解释，它们对船队至关重要。我相信你能理解在大事面前，个人的牺牲有时候是值得的。作为船上唯一悲伤难离的人，你值得去了解始末。”七队长大义凛然，眼神中充满坚定，表明他的表里如一、言行一致。
莫胡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毕竟七队长对他一直都是热情而真诚的，他内心也觉得七队长并不是真的对副手的死无动于衷。
“我之前给大家标注狄泰回收点的时候就提到过，狄泰星球是统合战争时被联军消灭的。明面上的理由是狄泰属于帝国制度，又是宇宙帝国的支持者，是讨伐的对象。”
“而通过我们的资料库的检索可以发现，狄泰处于宇宙边缘，远离当时的主战场。而联军居然在战争初期就攻打了这里，显然另有目的。”
莫胡显然对这个显而易见的分析并不满意，旧人类历史上这种打着正义旗号，干着烧杀掳掠的战争数不胜数。“联军盯上了什么？”
“战争怪物。”七队长认真道。
刷的一下莫胡脸就冷了下来：“德洛达，你在消遣我吗？你也看见了，那些拟兽机械被盎迦的大炮切瓜一样的割开，能叫什么战场杀器？”
“当然不是它们，是聚能核心。“”
“做什么用的？”
“当引擎用，也当大炮用。可笑的是狄泰人自己并不知道这项科技的过人之处，他们一直把聚能核心当成超一流的飞行引擎。而敏锐的联军就察觉到了它的另一种可行性，在捕获了一艘狄泰飞船并且试验成功后，他们就立刻下令来夺取这项技术。”
“我们有带回这项技术吗？”
“动燃图纸就是老一版的聚能核心设计图。”七队长提高了音量，似乎很自豪。
“那个用百盛种子换来的守城核心呢？”
“不值一提，包括拟兽机械上的挂炮在战争时期也都是二流货。如果狄泰人稍加改装他们的引擎，那么领先一个时代的战争怪物能让他们占领至少十个星系。”
“但是没有如果，技术被联军拿走了，你手上的旧版图纸害死了难离。”莫胡叹了口气，这显然不是什么合理的解释，在他看来，难离的死主要还是他对七队长的忠诚导致的。
看到莫胡叹气七队长也跟着长叹一口，他罕见的掏出了烟并与莫胡一同点燃。“难离的死其实原因有二，一是为了守城核心，那是客户的订单；二是是在出发前我告诉他，狄泰可能还有残存的引擎图纸，那是联军疏忽的过时技术，如果发现一定要带回来。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的命令。”
“我还以为你不会内疚。垃圾船上的章鱼脑袋说见过三个难离，他习惯了。你呢？”莫胡熟练得吞云吐雾，他能听出七队长的意思，但也暗骂书呆子就是这样死板，道歉都要把理由说的主次分明。
七队长只是慢条斯理的抽烟。他很不熟练，烟都没进肚子里走一圈，只是过了嘴就出来了。直到这根烟结束，他才开口说道：“咚巴见过三个，我也见过三个，未来再来一个俱卢人，那就会是我们见过的第五个。狗牌在我们每个人手上流转，最后都会回到船长手里。”
七队长亮出了自己的狗牌，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了一瓶酒，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有年头的了。
“我当然会为他悲伤，但是不会为他停留。这支船队上的人不能消沉，如果睹物思人，当下一个难离站在你面前时，你该怎么办？而且难离应验了他的誓言，他会见到他的神的。”
“什么誓言？”
“我救他上的船，他便自己起了誓言，要完成我给的每个任务。俱卢人，誓言说给神听的。应验了，神也应当接他走。”
莫胡无言以对，盯着手上的烟，看着烟丝一点点烧成灰：“你需要新的副队长了。”
“是的，在不时失去船员的船队，候选人总是不嫌多。安龙妮是难离的替补，会接替这个位置。”七队长德洛达早有预案，“但是候补副队长现在空缺了下来，我希望你来担任。”
“我随时会离开，只要地点符合我的预期……”莫胡立刻拿出谎言挡箭。
“船上的人都是过客，也有许多和你一样到站下船的人，至少在短时间内你还不会离开。你来自过去宇宙的种族，积累下来的知识不用来研习宇宙历史实在浪费了。”
莫胡只是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看见对方在犹豫，七队长赶紧添了一把火：“难离总是说，莫胡来自深不可测的旧宇宙种族，肯定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绝活，在七队早晚会发挥他的作用。”
莫胡心里却是暗骂道：德洛达表面像个书呆子，其实也不老实。但是他还是勉答应了这个要求，毕竟这能给他更多的资料权限。
“那就好，安龙妮跟着难离耳读目染了一年多。以你的聪明才智，半年就能掌握那些必要的知识。”七队长似乎很欣赏莫胡似的，给出了很高的赞赏。随后他就开始忙活处理器上的资料文献。莫胡不做声，只在一边喝酒抽烟，眼看着他把动燃图纸传给了工作坊。
“船长说，我们的引擎太落后了。有了这图纸，凭六队长的本事一定能跟新换代。”
“我还以为，要拿去卖呢。”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会拿去卖，一切都按船长的意思来。”
“有什么规律吗？”
“说不出来，待得时间长了就自然能知道哪些要卖，哪些不卖了。”
莫胡眼睛打了个转，然后找了理由，说要和安龙妮见见面便离开了。
但是，莫胡离开了办公室并没有立刻去找安龙妮，他挺不想见那个女人的。
七号船上的工作人员都挺闷的，说什么做什么，只有安龙妮一直管这管那。虽然都是好意，但莫胡骨子里觉得不舒服，总觉得她总是干着副队长的事。
平时能避则避，现在当然也是能拖则拖。
“难怪难离平时不干事情，原来都给替补做了。”来的时间不长，跟难离吹牛也少谈船员，船上的人他了解的甚少。
他从侧弦的窗户向外探了探，看到了在下面晒太阳顺便监工的乡船长，便调转方向往那里去了。
从宜居带的星球仰望恒星，看到的情形总是相似。从这些星球往下观瞧，晒太阳的姿势也都大差不差。坐在躺椅里的老头看着前方的那些机器像蚂蚁搬家一样被逐渐消解，不由得一脸灿烂。
“老七的工作怎么样？”老头歪过头看着走到一侧的莫胡笑道。
“已经把交给六队长了。”
“不错，老七的效率还是高。等老六把引擎改完，我们的生意就会做大了。”老头看向远方，那副自信的神情似乎把握住了未来。
莫胡不知道这把年纪的人还在期盼什么样的未来，但眼下的问题是他想要搞明白的。
“那些政府国家为什么会愿意和你做生意？”
“因为我们单独出来混。”老头一脸得意，但是莫胡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宇宙里那么多势力，大大小小，割据的割据、联合的联合、两面三刀的两面三刀，没一个好说话的。这些势力不能轻易动手，但是别人地盘里的稀奇东西又眼馋，你说他们该怎么办？”
“交换。”
“哼，说的轻巧。你也看见了，狄泰的守城核心几十年也不见联军回收了去跟别人换，为什么？”
“不值钱。”
老头很有意见的咂嘴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联军看来不值钱的东西到了别人手里就值钱。你要是提到交换，联军马上就给你漫天要价，买了你就吃亏，不买他宁可烂手里。那这又该怎么办？”
“偷。”
“发现就抓，然后证据确凿，准备谈判。”
“抢”
“原地枪毙，准备开战。”
莫胡这下无话可说，老头却是更加得意。
“就得找我们这种幽灵一样的组织。哪个势力都有想做生意的时候，只要不去触碰那些最高机密，睁一眼闭一眼的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这些活他们可不方便自己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