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铃在赌场里一向以男装示人,与杨笕叔侄相称,说话也压着嗓子,人只以为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却不想惊慌之下没顾上掩饰,方才那一声呵骂,傻子也听得出来是个娇娘。
女人进赌场的不是没有,但多半是住在这附近的娼妓,妆容浓重,衣着暴露,闲时进来赌上几把,赢了便可数天不开张,输了也无大碍,左不过以身抵债,权当拉了活儿。
而像丁铃这般大的女孩儿进赌场,赌术还如此高明,属实算一桩奇事,引得不少人侧目。再加上那一声意味不明的“先生”,越看越像这男人养的小宠儿。丁铃低着头,勉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仍然没能摆脱掉人们肆意打量的目光。
闹罢一场,窃窃私语声不断,混着周围难闻的大烟味儿,丁铃的脑仁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伙计恭恭敬敬地领来了管事,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戴瓜皮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看着颇有些刻薄相,但威严是没得说的。他一来,赌场伙计们纷纷低眉敛目,就连站姿都规矩了几分。
杨笕在丁铃的支撑下勉力站了起来,仍挂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心里却窝火得很。这种场子藏污纳垢,地板都不干净,他今日的这身米色格子正装算是毁了。
开赌场的确要讲公义,虽说干这行的谁家场子里也不可能全然干净,多少得玩儿点小手段保证收益,但至少明面儿上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否则赢了钱带不出去,谁还肯到你这里来消遣。
那管事自知理亏,一来便冲杨笕拱手:“小的姓张,是这场子的管事。爷没玩儿顺心该怪我们没管好场子,我在这儿跟爷赔个礼儿。”
转头又骂那小伙计:“进宝儿!你怎么做事儿的,爷砸伤了还不快去请个大夫?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
进宝也是挨惯了骂,嬉皮笑脸应道:“瞧我竟忘了这茬儿,该打该打,爷可别恼我,我这就给爷请大夫去。”
“罢了,我无事,不必请大夫,”杨笕冷声道,“只是我这小侄女儿吓得不轻。”
一听这话,张管事就知道杨笕并不打算找赌场的麻烦,面上的笑容更热切了几分:“那爷想如何处理此事才好?”
杨笕是在自个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不知挨过多少欺负才有了今日,平时装得再好也抹不去骨子里睚眦必报的秉性:“永利赌场向来公义,我才带侄女儿来长长见识,管事对得起公义之名便是。”
随后悠悠地补了一句:“之前玩儿的时候听说凭空污蔑人出千也是要剁去双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管事心下了然,不由得多看了杨笕几眼。刚出来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个好欺辱的文弱书生,不曾想手段竟如此狠绝,一张口便要人的双手。
白炽灯下,金属镜框折射着冰冷的光泽。杨笕自若得很,满面笑意任由他打量,眼中的不善被镜片遮挡,俨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那黑脸汉子脸色惨白,自知踢到了铁板,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随即“噗”的一声,恶臭弥漫。他以往也仗着自己年富力强抢回不少赌资,赌场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曾想竟栽在了这小白脸模样的叔侄二人身上!
丁铃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面色十分难看,杨笕以为她是被自己的狠戾手段吓着了,柔声哄道:“铃儿别怕,他欺负了你,就要付出代价。”
“先生,我头疼……我们走吧……”
她的头痛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严重,根本顾不上去听杨笕和那个管事说了什么,只想赶紧出去换一口新鲜的空气。
那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即便是他真的被剁了双手,也是他咎由自取。
丁铃心惊于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吓人的想法,又难以将这想法驱逐出去。
根深蒂固的“善”与来势汹汹的“恶”疯狂碰撞,谁也奈何不得谁,可作为“战场”的脑海早已被搅得混沌不堪……
杨笕也顾不得什么代价不代价的,直接打横抱起她就要离开。他们是受害者,杨管事等人当然不会阻拦,再说这小丫头看着倒像是发癔症,别牵扯到赌场最好不过了。
至于那个黑脸大汉,搅了赌场的生意,张管事焉能轻易放过他?
只是他还没跨出门口,便被一柄手枪逼了回来。外面不知何时竟站满了“条子”,带队的正是警察署江署长家的二少爷——江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