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茶树湾镇读书的孩子们手也快残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过,抄了一夜的经纶书竟有如此“卓越”的体验,现在满脑子却都是:
“相逢不识,黑眼圈、粉刷墙。
黑云压城城欲摧,作业压人人悲催。
风萧萧兮易水寒,写作业兮想睡难。
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写作业。
生当作人杰,死亦写作业…”
熬夜补作业不可悲,可悲的是还没补完。
小毛孩们好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一样走入学堂,表面大义凛然实则…心惊胆战。
大家走进学堂的时候,发现今日夫子已经端坐在台上了。今日的夫子着了一身玄袍,书卷气不再,只有隐隐的威压。颤颤巍巍地走到座位上,也没见老师开口要作业,有点担心又有点后怕,真是让人爱恨不得、生死不如啊。
约摸着放学的时间快到了,大家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了,然而老师不痛不痒的表情让人不得一刻安定。直到许瑾纯讲完今天的圣贤书,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提到作业的事情。
许瑾纯说,这一个月不收你们的束脩,作业我也不会给你们检查,毕竟我也没有那么闲,一月之后见分晓。
*
许瑾纯这几日的表现让镇上的学童家人十分担忧,于是好事者便前往孙老夫子哪里一探究竟。
让人惊奇的是,提起许瑾纯,孙老夫子竟然是赞不绝口。他竟直夸许瑾纯的学术精湛,所受教育极为优良,甚至可与太学媲美。他还说,茶树湾镇能有这样的夫子是好运,许瑾纯的学识甚至在他之上。
听闻孙夫子一席话,一众人等错愕不已,传到那些顽皮的孩童耳朵里,他们不自觉的抖了抖。
于是茶树湾镇上掀起了一股狂补作业的热潮,每天问候第一句,作业是否得继续,天天晚睡早早起,就算手抖也不喘气,勿说今天聚哪里,抱紧作业不分离。
镇上街里少了熊孩子的奔跑嬉戏声,隔壁镇的人都惊呆了。这个风声也早早地传到了隔壁镇的大世家——江家耳朵里。江家玩世不恭的小少爷有些按捺不住了,准备去茶树湾村看看热闹,围观一下隔壁孩童的水深火热的生活,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趣一些。
江家小少爷为了围观大型交作业现场,足足搁置了使坏计划半月余。
人间四月,芳菲如雨铺满地。
江弘文不慌不忙地沿着潺潺的小溪踱步至内城外,便道是好柳如烟绕。
明净溪水缓缓,将倒影的青山白云搅成一盘晕染的颜料。身后的棕马随绳子的牵引也悄无声息地扬着马蹄,一瞬间一人一马行过一桥,四周依然静谧。
老旧的石桥旁,学堂里的嘈杂声渐渐低了下来,许瑾纯从学堂后的院子那边走上台。
今日许瑾纯又换回了那身玄袍,衣摆绣着的兰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衣裳上有淡淡的皂荚味,没有熏香,却让人看着闻着只觉干净怡人。
许瑾纯看台下拎着作业依旧小心翼翼的毛孩们,浅浅地勾了嘴角,正准备开口。只是那笑意还不曾抵达眼角,便被大力推门的声音阻断。
突然闯入的一人让满座皆惊。来人一袭蓝色锦袍,只在领口袖口有寥寥几许金线勾勒的祥云纹样。玉发冠上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白皙的面上唇角轻扬,似玩味儿一样打量着学屋里的一切。
许瑾纯打量了一眼,见不相识便不曾开口,学生们低声的交谈随着夫子的云淡风轻渐渐低了下来。
待江弘文自个儿去后面找了一方无人的桌案站定,许瑾纯又扫视了一下各人的神色,仍旧不咸不淡的开口:“从门口开始,挨个将作业呈上来,顺道将自己的名讳报上来,作业我且收着日后查看。”
第一个走上台的二毛浑身都在颤栗,他暗暗叹服夫子身上凌厉的气势,将作业双手奉上,怯怯的开口:“夫子,学生王新二,家父是……”
换作以往,这些人的家世什么的许瑾纯必须熟悉掌握,稍有不慎便可命悬一线。
王新二的话让许瑾纯想起活得小心翼翼的那些年,心上有些厌恶,按下不表挥手冷声道:“说姓名即可。”
很快满屋的人过了大半,许瑾纯面前的桌案上已经摞起了三座小山。
许瑾纯微抬眼角,将诸人的名字和面庞一一默记。
终于就剩那一个擅闯之人了。只见他大步走到讲桌案前,深色倨傲,语气里全是满满的调皮:“在下江弘文”
然后就大摇大摆回到座位上,好像压根不知道要交作业这回事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