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瑄,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如此,便将你废去修为,革除宗门,从此以后不得再自称真融宗弟子,不得再踏入通天峰方圆百里之内,如有违背必受天罚!”
“弟子领命,不敢违逆……”
钧天殿外,一脸倦容的靖瑄最后一次回头望去,只见大殿中的钧天上帝像也正凝视着他,眼神悲悯。
十七年后,陌朝北绥州定风府。
茫茫尘沙中,一个背负长剑的高大少年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朝着前方的伏龙镇走去。
少年名叫石穿,老者名叫安青阳,两人是师徒,行走江湖,有降魔手段,此次应伏龙镇李家之请,前去捉妖。
“呸呸………师父,为什么这北方的风里这么多沙子?”
“此乃砾风,每逢十月,九垓极北之地巨灵羽化,遗蜕化石成沙,随风飘散而成砾风。”安青阳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胡子,见石穿吐着唾沫,便教训道,“砾风之中残留有巨灵肉身精气,食之有益无害,凡人无知以为天灾,却不知北人体魄胜于南人便是常年受这砾风吹拂之故,我辈修士,不能暴殄了这天物……”
石穿没好气道:“那您多吃点,别浪费了……”
“为师年纪大了,牙口不好……”
石穿无语。
前方,伏龙镇赫然在望。
进了镇中,一番打探下,终于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前,说明来意,门房不敢耽搁,忙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锦衣玉带的青年男子迎了出来。
“李存智见过安仙长,”青年对安青阳施了一礼,瞧见石穿,笑道:“这位小兄弟英姿勃发,神完气足,想必便是仙长高徒了?”
“正是孽徒。”安青阳抚须笑道。
石穿打量了青年几眼,见他面相卧蚕落陷,腮骨横突,心中不喜,轻一点头算是见礼。
李存智不以为意,将两人请入客厅落座看茶,闲谈间,一名中年贵妇姗姗而来,李存智起身朝贵妇见礼,口称婶母。
贵妇朝安青阳师徒道了个万福,便径自坐在一旁,神色凄苦。
方才闲谈间,李存智已向两人讲述了些李家概况,这名贵妇便是李家主母李夫人,李家家主英年早逝,李夫人一力操持偌大产业,含辛茹苦将独子李存信抚养长大,李存信年及弱冠,正要接过大局,不想十数日前遭妖邪缠身,终日神色萎靡,茶饭不思,一到夜间,房内便传出淫靡之音,直至卯时鸡啼而止。李夫人曾授意下人去查探情形,那人悄悄捅破窗户纸,却见到李存信躺在床上,一只白毛狐狸正趴在他身上……
李夫人听得下人回禀,便去请了法师来治,那法师自当晚进入李存信居住的别院后便没了声息,第二天一早再去看时已是横尸院中,形销骨立。
李夫人不甘心,大把赏金洒下,接二连三又请了几位奇人异士,却个个如那法师一般下场,直至有人向李夫人提起了声名鹊起的安青阳大名。
安青阳对李夫人说道:“狐妖之属,善幻惑,吸人精气已壮自身,数位法师也治不了它,说明此妖修为高深,令郎被其迷惑,性命危义矣!”
李夫人大惊,哀声道:“还请仙长救我儿性命!”
安青阳抚着胡须,轻叹一声,道:“老朽数十年走南闯北,降妖伏魔不计其数,但这般凶恶的妖物也是头一遭遇到,虽说也不惧它,但老朽年事已高,身边这徒儿也是学艺未精,稍有差池,便是衣钵断绝,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一旁的石穿白眼一翻,便知自家师父又要坐地起价了。
李存智是个聪明人,闻言一拍手,便有下人端来一个木盘,上面金锭数十,华光闪闪。
安青阳一张老脸被金光映得黄灿灿,如那庙中供奉的神仙金身,朗声说道:“老朽虽有顾虑,但我辈修士,降妖济世乃是天命,此次老朽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将那妖孽翦除!”
李夫人闻言千恩万谢,便离开客厅休息去了,李存智陪着两人在厅中商讨,只待天黑。
李家大宅,一座别院中,李二公子形容枯槁坐在床沿,身后,一个娇艳女子环住他,纤纤柔荑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游走,撩拨迷蒙的魂魄。
“丽娘……”他握住女子的手,痴痴唤道。
“嗯……”女子俯下身,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你又要走了么?”他问道。
“奴家孤阴之身,受不得日光,只能夜间与君欢好,苦也来哉……”丽娘紧紧抱住李二公子,泫然欲泣。
“丽娘莫哭,你不是说我是孤阳之体么,再过些时日,阴阳调和,我们便可长相厮守了……”
“是啊,再过些时日就好了……”丽娘伏在他背上,鲜红的嘴唇勾出一抹血色的浅笑。
“喔喔喔……”
屋外,雄鸡唱晓,卯时已到,丽娘松开手,整了整衣裙,便要与君暂别,李二公子痴痴望着佳人倩影,恨不能比翼双飞。
“奴家走了,李郎珍重。”丽娘回眸一笑,轻轻推开门,裙带飘飘间腾空而起。
就在此时,一张大网从天落下,罩住了丽娘,将她从空中拽落在地,大网四角系着后土石,此石是奇物,产自九垓终南沃土,可聚地气,千斤难移。
丽娘猝不及防被大网罩住,尖声大叫,素白手指上指甲生长如利刃,想要抓破大网,不料大网看似轻柔却坚韧无比,丽娘徒劳抓挠,大网依旧紧紧压在身上,如佛陀大手,挣之不脱。
李二公子在屋内听到丽娘惊叫,夺门而出,见得丽娘惨状,心中大痛,正要上前救美,此时一个人影落在他身边,一掌砍在后颈,李二公子双眼翻白,软倒在那人怀里。
石穿扶着昏倒的李二公子,见他面色灰白,双颊深陷,知是精气流失过度之故,若在晚上几天,只怕会被吸成人干。
院门打开,安青阳背着手走了进来,见到犹在奋力挣扎的丽娘,呵呵笑道:“此乃天罗地网,以终南沃土织天藤制成,便是妖族大圣也毁伤不得,遑论你这小小狐妖!”
丽娘尖叫道:“我乃它国北疆王赤土大圣座下侍女,识相的便快快放我出来,不然我家大王一怒,叫你化成灰灰!”
安青阳倒吸一口凉气。
赤土大圣的凶名,如雷贯耳。
传说它是猛虎成精,千年前度过天劫成就大圣之名,善使火法,一怒之下,赤地千里,横行世间,无人能治,数百年前,天下妖族建立它国,得了天宪,赤土大圣被尊为北疆王,统领北方妖魔,气焰愈甚,便是人间天定的君王也敢平起平坐。
这等巨擎,招惹不得。
可一想起那晃瞎眼的金锭,安青阳又感觉心疼不已。
踌躇一会儿,安青阳觉得还是心疼难受些,于是对着石穿说了一声:“剑来……”
石穿抽出背后长剑,掷给安青阳。
长剑闪着寒光,如一泓秋水落在了安青阳手中。
剑气森森,指向网中的狐妖。
“呔!妖孽受死!”
安青阳一声大喝,举剑刺向网中的狐妖。
眼见长剑袭来,丽娘惊恨交加,不想这老东西要钱不要命,眼中闪过怨毒之色,发出一声刺耳尖叫,数股黑烟包裹着红光从七窍中喷出。
黑烟穿过罗网,在空中汇聚化作一只黑红相间的小狐狸,乘风而遁。
再看网中,丽娘软倒在地,生机全无。
“不好!这妖孽居然弃了人身……”安青阳心道不妙,只因妖物修炼,皆为成人,人者,天地精华,大道之子,生而最贵。当妖物境界到达一定程度时,便会去寻一块人骨,而后结茧重生,功成之后,三魂守本体,七魄得人身,二者相辅相成,共参大道。
而狐妖之属,专修魅惑之术,最是珍惜人身色相,往往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舍这身皮囊,这丽娘却是狐中异类,终叫老江湖安青阳大大失算。
“快拦住它!”安青阳朝石穿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就见石穿如大鹏展翅腾空而起,越过院墙,几个起落间便去的远了。
安青阳一跺脚,骂了声该死,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吞入口中,一提气,纵身翻过院墙,追了出去。
此时暮色渐销,晨光将照,石穿在伏龙镇的青石板路上纵步如飞,前方不远处,一只黑红相间的狐狸在楼阁间纵跳如飞,仓皇逃命。
石穿从怀中摸出一把青灰色的小珠子,屈指一弹,便有一粒珠子便射向狐狸,狐狸机敏,躲过身后暗器,珠子落在一块匾额上,瞬时化作一丛青色火花,却不伤外物,匾额完好无损。
石穿一击不中,手指连弹,刹那间无数珠子如暴雨梨花洒向狐狸,狐狸在楼阁间闪转腾挪,仍是避无可避,被几颗珠子射中身躯,凄鸣一声,裹挟着青色火焰摔落在地。
石穿走上前去,只见青火中,狐狸正挣扎惨叫,片刻间便被烧成了一堆黑灰,随风飘散,地上只余下一颗白玉般的尖锐兽牙,在稀薄的夜色下散发出莹白的光芒。
石穿拾起兽牙,这时安青阳堪堪赶到,见到石穿手中的兽牙,惊叫一声:“不好,快快丢了逃命去也!”
石穿疑道:“不过是一颗牙齿,干嘛慌张?”
安青阳跺脚说道:“这是赤土大圣的牙齿,附有其灵意,常赐予亲信做命牌用,狐妖一死,赤土大圣必有感应,你拿了这牙齿,便会被其感知气息,说不得便会前来寻仇,只有趁早逃离此地,脱出感应范围方有一线生机!”
石穿听了安青阳所言,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师父你也太胆小了,那妖怪再厉害,也不敢在这煌煌人间逞凶无忌吧。”
安青阳怒道:“臭小子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那赤土大圣是它国北疆王,得天宪,不惧人间铁律,你杀了他的侍女,便是犯了他的法,他要杀你,大陌皇帝也管不得!”
“还真是没天理了……”
“少废话!”安青阳拽着石穿便跑,师徒俩一溜烟消失在将明未明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