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对着镜子一点一点的把白头发压在黑头发里,从掉了齿的梳子上扯下一把头发绕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嘴里嘟囔着“女人上了年纪就是麻烦,染发膏也不敢多用,听说是致癌的……。”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的。
宋湘将手探出窗外,有一点点微风。虽说是四月,山里的早晨还是有点冷,刚出的太阳没那么暖和,还是套了一个薄外套。
提着一个竹篮子就出门了,出了巷子便是一番热闹景象。
熟练的和每个小摊贩打了招呼,捡着新鲜便宜的菜。
“湘姐,拿把红萝卜吧?今早才从地里拔的,水灵的很,腌过水泡菜刚好。”
“行,拿两把,家里人多,少了不够吃的。”
“刚推的豆腐也来点?。”
“新黄豆还是陈黄豆啊?。”
“当然是新豆子了,今年雨水多,前些年的陈豆子都生蛀虫了,那还能做豆腐啊。”
“行,拿一斤。”
“一共七块。”
宋湘递上钱。
“给别人家做保姆挺轻松的,每天就看你出来买买菜。”小摊贩询问着。
“你就看见我轻松的时候了,伺候老年人哪有轻松的,大半夜起来上厕所,两三个小时一次,瞌睡都睡不安稳,每天还要给她按摩三四个小时,手都快断了。”
“现在的钱不好赚啊!今年雨多,菜好多都被泡坏了,菜价还不涨,以后怕是种子都买不起了。”
“以前菜都吃不起的时候,还不是挺过来了。时代在进步,哪听说还有饿死的人。”
“说的轻巧,在这么下去,我都要和桥洞下的乞丐搭伙过日子了。”
宋湘笑着“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看一眼手表,就赶紧提着东西要走了“得回去了,这会儿老太太该醒了,我要是不在,回去又得一顿唠叨。”
“行,送你一把葱,以后记得多来照顾生意。”
笑眯眯的宋湘点着头“这话说的,哪天没来你家买?。”
蜘蛛在操场栏杆上结了网,重阳拿小棍子戳破了蛛网,掉下来的蜘蛛被一脚踩死成了一坨黑泥。
钢精水泥搭建的巨大建筑群在城市里耸立着,钢管碰撞的声音特别刺耳,水泥的灰尘四出飞扬。
李月坐在板房门口,看着塔吊的大钩子在头顶上左右上下的晃着。
廖强手里端了一碗粥递给李月“一期工程快结束了,老板给我们放了一天假,正好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想去。”李月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今天天气不错,你收拾收拾,我把被褥拿出去晒上,潮的都快滴水了。”
“我去吧。”李月撑着身体勉强的站起来。
廖强让李月坐下,递给了那碗被放下的粥,还冒着热气“再喝几口,再不吃东西你身体都快垮了,还找个屁的孩子。”
李月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着“没胃口,吃不下去。”
“听老板说,海星广场上经常有乞讨的小孩子,让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李月顿时来了精神,鼓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廖强“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廖强把粥放在李月的面前“吃点东西,不然等下你晕倒了,还怎么找孩子。”
李月端着碗,两三口就把一大早热粥喝的精光。廖强被吓到了“慢点,把嘴烫着。”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月用袖子把嘴擦了,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钱拉着廖强“走,现在就去海星广场。”
廖强被李月拖着走,都没顾得上换一件衣服。
公交车上,空位置很多。
李月不断地问着廖强“你说欢欢会不会也在那里?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接她回家。”她双手抓着拿一把从枕头下掏出来的钱。因为手颤抖的太厉害她让廖强把钱揣着,努力克制自己不让别人看起来很奇怪。
“会的。”廖强紧紧握着李月颤抖握成拳头的手。
以前和欢欢坐公交车送她去上学的时候,欢欢总爱拉着他的食指,乖巧的坐在座位上,他们喜欢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欢欢说这里是一个秘密基地别人都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每一个人的小动作。李月扎的小辫子在她的小脑袋上甩来甩去,廖强总是忍不住的想要抓住,他觉得是风筝的线,放手了下一秒就会不见,再也抓不住了。
欢欢丢了,他不难过吗?他可是父亲,不可能不伤心。只是如果他倒下了,这个家也就真的散了,他总是用无所谓的口气说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深夜里他咬着牙关,死死的攥着欢欢的头绳心里念叨着: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段时间他总能想起一些事情,欢欢喜欢搭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飞机在天空上留下的白色云带,她捂着嘴巴咯咯的笑着趴在自己的耳朵上悄悄的说着“是飞机在拉臭臭,不害臊。”两个小脚在他肩头上晃着,他懊恼两块钱的摇摇车为什么就舍不得让欢欢多坐几次呢?他总是哄骗的说爸爸的肩膀比摇摇车更软。
有一次老板在工地门口放着鞭炮和烟花,欢欢坐在肩膀上捂着他的耳朵说“别怕,是流星。”
人家说女儿是爸爸贴心的小棉袄,廖强总爱给工友们炫耀自己的女儿,懂事可爱。骄傲的样子让李月看了都会吃醋。
新买的花裙子爷俩儿说好了放暑假回老家的时候穿给爷爷奶奶看,到现在都还放在衣柜里。
还有还有……
还有很多,还有米奇头绳,还有粉色的小皮鞋,还有只放了铅笔头的铅笔盒,还有带着尾巴的小帽子,还有印着大鹅的旧睡衣,还有被欢欢藏起来的打火机和烟,还有装满了纽扣的铁皮盒,还有她爱摆弄的生锈的刮胡刀,还有被她私藏的百合花种子,……还有天上被她数过的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片云。
还有……自己。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高悬炙热的烘烤着城市,这个城市每天都有变化,进出人数不计其数根本无法统计。机场,火车站,汽车站不停的运输着人来人去。李月自己清楚的知道海星广场只是自己臆想的希望,但只有保持着这种感觉,才能熬的下去,活的下去。
李月和廖强就像是水里的浮萍一叶舟,见着带小孩的都会多看一眼,被人误会是人贩子,大人会下意识的会把孩子拉的更紧。
广场靠近一面江,轮船的汽笛吓的小孩子捂着耳朵,手里的红色氢气球都没抓稳飞上了空中。
“漂亮姐姐,给点钱吧!我和弟弟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脏兮兮的小女孩祈求的,努力睁大了漂亮的眼睛,脸上的几团乌黑都快遮住了原本的脸。
穿着靓丽的女孩子看了一眼,白色短袖早就穿了几个孔,几朵乌云藏在衣服的后面,头发乱的像是一窝鸟巢,黏成了一团。捂着鼻子从钱包里拿出了十块钱,嫌弃的丢进了女孩子手里拿的破帽子里“去去去,一身味儿。”
女孩子说了声谢谢,偷偷的瞥了一眼身后的几个男人。
快跑了几步,从帽子里偷偷拿出了五块钱,假装蹲下系鞋带的时候把钱塞进了帆布鞋里。
李月东张西望的看着周围的人,廖强跟在身旁,生怕下一秒连这个大人也不在了,母亲为了孩子总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阿姨……。”蹲在地上的女孩抓住了李月的手臂。
李月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抓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踩到了廖强的脚。
李月低头细细的看,发现不是欢欢后失望的问着“怎么了,摔倒了吗?快起来。”
“阿姨我没事儿,能不能给我点钱,我和弟弟好几天都没吃饭了。”小女孩稚嫩的语气让李月有一瞬间以为这就是欢欢,她的个头和身型都很像。
李月搀扶着小女孩站了起来,转身对廖强说“强子,快给我拿点钱。”
廖强觉得这个女孩就是个骗子,穿成乞丐的样子,廖强不愿意掏钱。
李月着急的从廖强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钱,把面额大的钱都放进了破帽子里“阿姨只有这些了。”
小女孩笑了笑“谢谢阿姨。”
“不客气,可以带我去看看你的弟弟吗?。”
“当然可以了,他就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小女孩边走边把小面额的钱偷偷塞进了裤腰里。
两人在后面跟着。小女孩回头对他们笑着,他们也回了一个笑容。
廖强很谨慎,紧紧的拉着李月的手。
广场得台阶下,一个光头的孩子跪在地上,旁边放了一个破铁盆,坑坑洼洼的。
逢人过路都会呀呀的嚷着,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怎么了?。”
“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说不出话来,父母嫌累赘就把偷偷我们扔了。”
李月心中有怜悯,但也只是点了点头。
小男孩看见了李月和廖强突然很激动的爬在地上,拉住李月的裤脚“啊啊啊”的叫着,黢黑的脸都憋的通红。
脏兮兮的脸上挂着两串泪痕,晕开了脸上的血痂。
小女孩抱起男孩子“弟弟,姐姐有钱了,有饭吃了。”
男孩子死死的抓着李月的裤脚不松手。小女孩把手硬掰开“不好意思,阿姨,可能他想问你们要点钱,小时候的病也影响了他的脑子,有点痴傻。”
李月低下头温柔耐心的说着“小朋友阿姨的钱都给了你姐姐了,身上的就只有几块散钱了回家坐车的,没了你看。”李月把裤子的口袋翻了过来,看了一眼廖强。
廖强赶紧把裤兜也翻了过来“你看,叔叔也没了。”
男孩子哭的越来越凶了,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嚷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小女孩撇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几个男人,男人使了使眼色。
她把钱全部装在一起,拉起男孩“姐姐带你去吃饭。”
李月不忍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心酸。
公交车上,两个人还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为什么要给他们钱,一看就是骗子。”
“那个女孩子太像欢欢了,我知道她不是,但是我希望她有了这些钱可以过得好那么一点点和弟弟一起至少今天能吃饱饭。”
两个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公交车上提醒下一站的电子显示屏,紧紧的握着手,如同视死如归的战士战败了一样颓废丧气。
骡子驮着一大摞的稻草朝着绿洲出发,稻草是它的粮食,迎着落日小口小口的嚼着,路很长,十里,一百里,一千里,一万里,不知道会有多少步路,但是只能用脚去丈量,总有一天身上的稻草会被自己一根一根的抽走,直到咽下去最后一根。
公交车在立交桥上绕来绕去,天空从蔚蓝变成了一片赤霞,太阳越来越红,烧红的铁球一样,温度却在一点一点的降低,两个人的手握的越来越近了,紧紧的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害怕一放手就这么沉入深潭不见天日。
这个世界太大了,转个身的时间而已,重要的东西就突然消失了,大多数的人都是羞于表达的,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想说话的人都没了,只能生生的憋在喉咙口,活生生的憋死也是乐意的。人嘛,没什么本事,在这个社会人唯一练就的就是隐忍。
就像是李月和廖强,心中的塔早就塔了,他们守着废墟坚挺的活着,你以为只是哭哭就完事儿了,其实他们的情绪比谁的难猜透。
看不出悲喜的社会,必须隐瞒情绪的世界,你习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