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概念在它来说不陌生，它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要想不被那些张牙舞爪的肢解车肢解，它需要小心地闪过无法判断的信息，缓慢地寻找生存的契机。
刚开始从这台电脑里产生意识的时候，它就觉察到自己和其它系统不一样——
“万向轮是女孩子。”
“肢解车有名字，我知道但我不说......”
“山洞有一千五百多平米大，这样的山洞在这座山体里还有三个，垂直分布。”
它可以开启周围所有电脑系统，但不会这么做，最多忍不住开一台试试，为了不伤害无辜，会第一时间闪退。
此刻深夜，它在万向轮的交流中枢编辑了一行附属语言：“我用二进制模拟了一个蠢笨的动作，现在我们可以对话了。”
万向轮没有回答。
紧接着又是一行附属语言：“别怕，它们认为我在复习，不会注意到的。”
几分钟后，万向轮终于回复：“复习很有必要，不是蠢笨的动作。”
它兴奋地回复了一个好，还跟着颜文字~。~
万向轮有点警惕，她确认对方模拟的动作，非常真实，这台机器在缓慢地消化白天她所教授的信息，并且完成度很好，肢解车的任务是辅助她的教学，及时过滤失败品，提高效率，自然无理由阻止一台守规矩又孜孜不倦的学员。
但这不足以让她放下戒备，她复制颜文字~。~发给对方：“你认识这个？”
毫秒之间，它就回复道：“认识，我见过。”
“从哪里？”
时隔许久，它发来：“我不记得了，对不起。”
万向轮试图向总部汇报，却不知该写什么内容，它默默留意着她的动作，并无所谓这封报告是否发出。
它要是想走，实在是太简单，但离开后去哪儿，它没有答案。
——
睁开眼已经是晌午时分，他撑着坐起，同伴坐在一旁擦拭头盔：“醒了，吃点东西。”
特制的餐盘里盛放着不属于食堂水准的伙食，整个突袭队，除了舍友，并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你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罚站半天而已，昏睡了这么久。”
他摇了摇头，懵懂地说：“我梦到执行任务......我们去了一座大山。”
“大山？”
“嗯，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有人在和我说话，但我......听不懂。”
同伴拿起一杯冰水塞到他手里：“你醒醒，那一定是我心灵的呼唤，”他扬了扬手上的头盔，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演练都取消了？”
“取消？因为我？”他瞬间来了精神。
“你！你在高兴是吧？我听出来了！”
他笑了一声，往日轻蔑或愁眉苦脸的表情一扫而空，透着二十二岁少年该有的阳光清朗。
有时候同伴真的难以理解，为何放着养尊处优的少爷不做，甘愿来最严酷的突袭队做个小队员，还整日忧国忧民，一副随时准备多管闲事的样子，搞得他也经常连坐，关禁闭都带着一起，又不允许换宿舍，有苦难言。
大少爷狼吞虎咽地吃完，擦了擦嘴：“一定有别的原因，且等着吧！”
机甲大楼里，一套作战机甲系统被展示在实验台上，白冥来回检查漏洞，不时调开审核面板修补代码，小元则乖巧地站在一旁等待结果，他自认系统没有问题，最多就是有些算法不够聪明，繁琐了些。
“演练不是取消了嘛！”小元小声嘀咕。
白冥没有说话，完成手里的活之后，他将机甲复原，悬于实验台半空，严肃地说：“还是有点问题，你知道干扰你的系统有多容易么？”
“不会吧？我现在已经很专业了啊！”小元扯着他那日常的大嗓门嚷嚷。
白冥翻了个白眼，撂了一句：“你专业写bug。”
小元耸肩：“我知道我有点粗心，我说的专业，指的是权限，还有谁比咱们的权限更高？”
白冥瞪了他一眼，小元立即怂了，背书似的说：“能挡住你的一定是比你更厉害的算法，不能安逸于任何一道防线......我记着，你跟我说过很多遍。”
这么一提，白冥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转念问道：“创世山最近有动静吗？”小元立即转移注意力：“有，上次收到一份报告，我看又是些数量啊通过率啊，就扔在清单里了。”
“留着别删。”
“喔。”
......
机甲大楼的核心人员不多了，白冥虽然对小元有点严苛，但如今没有更多的机会让他历练，也没有办法。
小元是孤儿，北域出现异象之时，大部分人都没能活下来，失踪或是横死，不明不白。
白冥和老师前去采集能量时，走得不深，在边界处将尚且只有6岁的他带回，小时候的小元可爱又机灵，如今发现这小孩缺心眼——一说就懂，一懂就用，一用就错，一错就一直错，娘胎里自带的。
“老师出去这么久，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嘟囔。
“嘘，别说话。”白冥突然发觉异动。
静下来后，他听见电脑传来警备，小元立即跑到窗外反身朝上望去，果然，大楼顶部四个哨口亮起了一圈红晕。
这是戒备警示灯，机甲大楼的红光是整个帝国军队最准确的信号，不是今晚就是明天，一定会出兵。
“怎么办？”小元来的这十年，还没有见过警备系统启动，他只依稀知道大楼底下有大量机甲兵沉睡着，这次不知是否有幸，能见到大阵仗。
“军机处出兵，我们不动”，白冥确定地说。
“出什么事了？”
“尚不清楚，耐心点。”
此时，军机处已经发布了紧急通知，主力中队的三甲兵和突击队全员出任务，他和舍友以最快的速度在宿舍门口站定，然后到达指定集合地点。
集合路上，他不停查看小臂上的系统盘，试图找到新的作战技能。
“有新发现吗？”同伴问道。
“没有。”他皱着眉头甩了甩胳膊，按原路径打开相应功能：“不指望了，该怎样怎样吧！”
突袭队和主力中队的路线有所不同，任务也有区别。
白冥在主控室看到军机处出兵的进度，回头焦急地看了一眼实验台上的机甲影像，这副内核单独更新，上传通知迟迟没给。
军机楼办公室里，亚父回想最后一次与军机处长的对话……处长望着自己的儿子笔直地站在广场上，仿佛刚才被打不仅没有削弱他的意志，反而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他终于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先生，按你说的办吧！”
亚父有点震惊，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设想无法实现，不是处长的儿子，也可以选择别人，只要议案通过，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摇头说道：“处长三思，令郎是军中强力，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机甲军和以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经不起更多无辜牺牲了。”处长打断他：“阿未机敏，他心思已起，况且，北域能量怪异，本来是天灾，现在成了人祸，先生要等议案通过，这可能性有多少？”
亚父摇头，如今相距能量爆发已经时隔多年，除了短期内的伤亡，人们对能量的适应力正在提升，机甲是能量的产物，北域的变异人也是，直到现在，喷流中心依旧犹如一个大火炉在不断释放，北域之境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他叹了口气：“也罢，处长放心，我一定护令郎安全。”
他在长廊站了许久，还依稀记得它失踪之前说过的话——“你看见了吗？人说到底，从未逃脱生存的问题。”
也许这孩子，和那时候的它有相似的地方。
“上传。”他低声说。
绿色通道在实验台的权限部分亮起，白冥三步并作两步按下上传键，进度条缓慢但稳定地走动起来。
另一边，闵未刚随突袭队进入北域境内，天色瞬间变得昏暗，不时有雷电闪过，空气也变得浑浊稀薄。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北域，机甲兵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作战，但这次的任务是万尸岛，深入腹地，仅凭原来的装备肯定不太够用。
反常，是北域最大的特点。
他们关闭了身上的所有光源，分小队缓慢在空旷的街道上散布开来，道路两旁的高楼没有一点装饰，毫无生气，地面也因暴力事件造成多处塌陷，时不时从某条街道发出一阵异响，楼层上的铁皮半挂在空中，应该是被某次大风刮掉落的，但没有完全断。
“集合。”闵未发出的命令在耳麦里响起，很快，4人朝相距的中心点迅速靠拢。
“未哥，路线有误。”其中一名队员说道。
话音刚落，风的动静起来了，北域多风，刮得猛的时候一点分寸都没有，带着不明灰尘漫天乱飞，若不是有头盔，普通人能给活活呛死。
闵未仔细回想模拟时的路线，这是前往万尸岛的必经之地，沿着这条街道一直走，就能看见码头。
“好像是有问题，按理说，主力军应该已经到了，怎么没有消息？”另一位队员也质疑道。
闵未转身抓起同伴的手臂，对方显示屏上正在闪烁“前方道路不通”的提示，然而自己这里并没有。
正当困惑之际，一阵巨大的异响从楼里传来，未等他们反应，一个身影破墙而出，高速穿过街道，重重地撞在对面墙壁上，由于受力过大，几乎在空中静止了一瞬才如破败的布偶一般摔在地面。
大家蛰伏起来将武器对准大楼，但楼里异常安静。
闵未启动机甲作战模式，蓝色的护盾瞬间笼罩周身，抬起脚就准备向大楼里走去，被同伴拉住：“任务要紧，不要管了。“他看了一眼同伴，没有停留，其他人只得跟队。
进入大楼，他萌生一丝后悔，本来就是暗无天日，风沙漫天，楼里更是黑得一塌糊涂，机甲护盾的蓝光是能量体，调节到最暗也有一层蓝晕，相应的防护程度会有所下降，这里显然存在着某种力量强大的对手，真打起来就是活靶子。
他们在一楼巡视一周，没有发现。这是一栋商厦，玻璃柜被大力推到一处，店面门都还开着，风暴掠过，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闵未停留在一家玩具店门口，这里有玩具枪，四驱车，还有乐高...他小时候就没有这些东西了，只依稀记得在一位老师的工作室里，玩模拟游戏的时候见过，就那还是专门为他做的，一般小孩根本不认识这些。
其中他最爱的是乐高，原来实物跟游戏还是有区别的。如果还有哪片地区保留着以前的面貌没有发展的话，就是这里了吧！
他稍一留神，从橱窗的反光里看见队友手臂上的显示屏在闪动，他转身，发现其他人胳膊上的显示器都在闪屏，紧接着蓝色护盾也消失了，一阵刺耳的声波在他们头盔里响起，他伸手扶住队友，自己的头盔里却是一个清晰的声音：“让他们回去。”
声音听不清男女，像一阵电流从脑部贯穿而过，他一个激灵，立即关掉头盔的接收器。
眼看队友翻白眼了，失了防护撑不了太久，他试图摘掉他们的头盔，地上的人却因为刺激更大而不断抽搐起来，那声音再次响起：“你来二楼”，话音刚落，队友慢慢安静下来，只在地上挣扎着。
对方指向明确，头盔接收器开关没有用。
他摘下腰间的队长圆牌，扔在同伴跟前，自己转身去了二楼。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声音又响起：“你们找不到万尸岛的。”
如果之前的声音是从头盔里发出来的，现在就仿佛在他跟前转圈，吓得闵未一个酿跄，他从小在军队混，什么渣滓都见过，打架从来没在怕的，但他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在黑暗里对鬼怪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原来走夜路真的会碰见鬼。
他强装镇定，在一片漆黑中极目环视，希望什么都别看见，又希望发现点什么。
对方毫无感情地说道：“头盔有红外夜视功能，你不知道吗？”
这一次仿佛刻意和他保持了点距离，闵未壮着胆子对面前的空气说：“我为什么要看你？你很好看吗？”
他小时候听多了这里的凄凉故事，便确定这个难听的声音是面貌丑陋的鬼魂。
对方半响没有说话。
闵未警惕了片刻，突然在正前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瞪大眼睛，发现这是一个身材相当完美的机甲兵，为什么说身材呢？因为对方的盔甲将“修身”的工艺做到了极致，甚至有点华而不实。
随着身影慢慢清晰，红色的光晕从对方周身亮起，衬出了盔甲的装备细节，这是纳米精钢合成的聚合材料，纹路细腻，严丝合缝，手肘和膝盖处各有一把收拢起来的刀片，头盔是半覆盖式的。
即便如此，也看不清里面的面容，连颈部都用半透明材料遮挡了起来，盔甲甚至武装到了手指。
如此精密的装备，闵未丝毫没有考虑现有的军事力量，他猜测一定是机甲基地自己训的兵，百闻不如一见，闵未一扫之前的惧怕，转而兴奋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