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第一门,在走百余米便是第二道门,她推开进去又转身关了门。再走几十米便是书房,明烛就在书房的桌子上,因为画坊不会有来客,最多百年一次取画轴的人,也无会客的厅堂,若真来人在书房坐坐便可。书房一共四层,四角飞檐,从上到下飞檐上的顶端雕刻的分别是,春叶,夏花,秋果,冬雪的形状。三楼向上便是空的。她会在每年中秋摆好了点心菜肴坐一坐。
她将糕点放在书桌,明烛看出她的心事,但她不说它不会问。她放好一张远从江南买回来的宣纸,黑亮的镇纸压住,磨墨起笔。
眉如山峦,目含星光,唇边带笑,负手而立,环佩上刻了柳字。一丝发,一颔首,宛如生人临镜自照,不由得想摸一摸脸颊有无温度。她每天对着画看,像是自己已成为画中人,或为画中人活着。她伸手摸摸自己腰间的艾绒香囊,里面是自己的玉环,上面刻了温。爹爹姓柳,死前托孤于温姓父亲,她先于哥哥一盏茶时间在人间亮出哭声,她是女儿又不足月便催生落地,父亲爹爹心照不宣让她做了妹妹。爹说女儿家姓柳莫像他太过福薄,弱柳扶风不应是我柳家女儿,让你家男儿配了我这柳字玉佩,男儿刚强必要时若懂挽留,也可少些错失。你那温字玉环给我家女儿,女儿家温儒有方,少些刚毅固执,便可少些磨难。她不知父亲那时的神色,父亲后半生都在自己不知挽留,悔恨错失中失落。她一日爬石梯,玉环从腰间坠下,磕了一块,她在明烛的光亮里反复照看,优异细微的裂纹,她一边怪自己,一边恳求明烛有没有方法复原。她生命那么长,若是玉环先自己而去,此生便像是无根浮萍,连和至亲之人最后的纽带也没了,自己什么都不剩。明烛问她,你收起来便是,为何非千方百计想复原它,它随你数年,它只是属于你,不是你可以掌控,你又为何执着不放。她没法回答,她知道明烛帮不了自己,取来晒好的艾绒,将锦缎剪好缝制成香囊,艾绒填充进去,又剪了自己夏日最好的贴身纱衣包着玉环放进香囊。她没法回答明烛,但明烛愿意陪她做好这些她就很感激。她是温柳两姓唯一的后人了,祖上何曾想过,两家出了如碧玉星辰般的孩儿,两家不是子孙繁茂,富贵荣华,而算是绝了后。
她从画像里回过神来,明烛问她,你第一次见他是他九岁,你拖着湿淋淋的衣服走回来,连我都差点没感受到你,让你在门口立了半个时辰,湿衣快吹干了你才进来。那时你兴奋又失落,我重复你师傅的话,让你不要和短暂的生命有所瓜葛。你不听,你又下山寻他。你照看他到十一岁,又用了毕生的福报去换他改命,此生安康。二十年你没下过山,他现在已是而立之年,你们各自安好,为何非要再去相见。太深的执念是利器,只会让你伤了自己。她没有回答,像犯错又固执的孩子,低头说可二十年到了,我必须再去人间采集流景,可能这就是注定。明烛过会只着重语气说了一句,你记住他不是你哥,思衡,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明烛又觉不忍心在戳她了,柔了声提醒她,思衡,他不是温思尔,你要记着。明烛强硬的时候,她会变得更固执去反驳去不听,明烛叫她名字,轻声提醒她时,就像在外面被人欺负的小女孩一下回到母亲温暖安全的怀抱,一切不设防。“我知,明烛啊人间想见一人两年三年,再远也能走去了,见不到,他们还可以求来生再见,枉我有三十年三百年,我都不能和哥哥重逢。爹爹和父亲来世再见还能把酒言欢,我家哥哥因为我失去太多,从出生他都在护着我。我只能在人间一点一点寻找与他相似的人,像他当年保护我一样,试着去护他们一世。轮回里哥哥的容颜会越来越淡,最后我可能都无法一眼认出他那一世的样子,他的今生我看见了,我舍不得再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