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牵着的快马长嘶一声,鼻孔喷出一连串的白雾。王汉有心笑话师兄弟二人,说道:
“我说二位掌柜,你们做买卖的,平时就伶牙俐齿,现在三更半夜就更玄了,说的都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神奇!神通广大!太让人佩服了!看样子这匹马是你们的知音,都听得懂了呢!麻烦二位帮着问问它,肚子饿了没有啊?是不是要吃夜草了啊?”
其他人听了,吃吃地哄笑起来。危蔟忌心上不乐,暗想:
“大人正在勘验案情,大家本应一本正经。这两人毫无顾忌地说浑话,怕是要惹得大人不快。”他暗地偷眼观瞧高比穆,高比穆乃眉头紧锁,兀自听着仵作说话,似乎并不被身后的玩笑影响。
他也不敢惊炸,装着踱步巡守,冲着众衙差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对师兄弟两个比划比划,要两活宝禁声。
一时沉寂,于是众人便又清楚地听到仵作说道:
“此人死后曾经被数次搬动,导致体内血流时聚时散不能固定一处,所以这时看来便有多处尸斑。”
高比穆问道:
“此尸全身僵硬,师傅能不能断定他大概死于何时?”
仵作并不直接回答,触一触尸身方才说道:
“回禀大人,死去之人的身子僵硬,原是尸首在半日之内的变化过程,到最后又会变得柔若无骨。先前小人触碰这具尸身的时候,他的身子正在由硬变软,现在大概又过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吧,或许可以摆动他伸出来的双手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呼”地一声刮起一阵山风。风势不大,把周围那些老房子虚掩着的门板吹得吱呀吱呀作响。众人疑惑,自从来到这里都刮了几阵风了,怎么偏偏这时才响起门板开合的声音?正纳闷,城中远远地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
便是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会在一早便把目光聚在尸首身上的几个衙差看见尸首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无声无息放倒在地面上。
“呀——”
一声惊呼,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照明的胡四惊炸起来,被闪电劈到也似,整个人弹到一边,“叭”的一声,一支火把从他手中掉到地上。
火把熄灭前的一霎那,在地面撞出一团火光,旋即又暗淡了。
危蔟忌皱着眉,低声骂道:
“没用的东西!”
他快步上前,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火把,又从胡四手里夺过另一支,斥责了一声:
“站一边去!”
高比穆眼尖,叫了声:
“且慢!火把给我!”
危蔟忌不明所以,把火把点燃了递给了高比穆。高比穆弯下腰,将火把贴地,几乎烧到了地面。他在先前火把掉落的地方照了良久,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借着火光仔细观看。过了一会,又拿到尸首身上比对一番,突然问道:
“危捕头,此尸首竟没穿着鞋子的吗?”
危蔟忌记得自己把尸首从袋子里褪出来时的情形,连忙回答道:
“是的,大人。他只是穿着袜子,没穿鞋,袋子里也没有鞋子。”
高比穆点点头,把那样东西交给危蔟忌,交代小心保管,对仵作说道:
“按师傅所说来看,这人究竟死于何时?”
仵作很肯定地回答:
“一定是在昨日早上巳正的时候中了剧毒而死!他的身子死而后僵,僵而后软,刚才寅正时分,他的手臂自然垂下,按这死人身体变化状况的推算,算至昨日早上巳正时分,正好满八个时辰。”
高比穆微微点头,带着笑意,又问:
“师傅既说这人像是服食剧毒而死,那么在他口中有没有佐证证明他究竟死于何种毒物呢?”
仵作摇摇头,答道:
“死者口中只有一些红色辣椒的残渣,间或有十分腥臭的鱼味,这两样东西都不会害人性命。若要详查,就要将尸首搬到义庄,经过开膛剖腹,才能看得出他究竟吃了些什么,到那时或者可以为大人解开这个疑虑。”
高比穆想了想,环顾众人,说道:
“这人既是昨日早上就死了的,显然已被置于某处藏匿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藏匿地,可能就是案发的地方,也有可能不是。昨日一整天,直至深夜,都无人到衙门来报人口失踪,想来死者家属还不知其已经死亡。害人者在深夜出来抛尸,想来是存心隐瞒他的死讯。”
乃对众人招了招手,道:
“你们都来仔细认认,看看认不认得这个死者。”
众衙差上前轮流看了,都摇摇头说不认得,危蔟忌一边看着尸首,一边看着众衙差,忽然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叫道:
“胡四,不要这般没用,你赶紧过来辨认。”
顺着危蔟忌的眼光,众人看见胡四正远远的站着。他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众人身后去了。危蔟忌耳提面命,他只好极不情愿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又踟蹰不前,好似脚有千斤,再也迈不开第二步了。众人知道他做衙差才三两年工夫,没有见过尸首所以心中害怕,有的伙计便笑出声来。
看到众人哂笑,胡四心里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是发慌,他一想自己刚才还在尸首旁边站立的时候,不敢张望尸首的脸面,只是稍稍看了看尸首的四肢躯干,一颗心便已经狂跳得不行,令他几乎窒息。此刻危捕头要他再上前去仔细辨认尸首的脸面,他就冷汗频冒,眼前景物朦朦胧胧,一时之间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自然是不存在怕的,谁都无视我,即便是死去的魂魄。这个时候我只是有些躁郁——一个人被毒死,不但消极而且负面。
众衙差看着胡四忍俊不禁,大圣和八戒相对一笑,走到胡四身边,笑道:
“我们街坊邻居也一起过去认认。”把胡四架起来就要往前走。
胡四如此地没有出息,平时真没看出来,高比穆挥挥手道:
“罢了!罢了!你们都认不出来,想是这个人很少在外间抛头露面了。”想想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胡四,你可是个大男人!”
大圣看了看尸首,灵光一闪,说道:
“大人,如果这是个路过杨美城的客人,你叫大家如何认得出来?”
吹了一晚上冷风,大圣总算说了一句众人都觉得靠谱的话了,高比穆点点头:
“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们说的那两个意图抛尸的人最后是往城里的方向跑去的,对吧?这可不能记错了。”
八戒笑道:
“错不了,他们跑到前面那个拐角边上的时候,我还在上边笑话他们哩。”
高比穆略一思索,吩咐道:
“危捕头,你和两个人留下把守现场看护尸首,明天一早去把城里的画师找来,临摹此人面像。我们且先回去歇息,等天大亮了再出来勘验。”
大圣张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终于又闭了嘴,和八戒跟在一众衙役身后,默默走上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