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近年,子家的老屋变了模样。曾经污水横流的栅栏后院,一度改作菜地,现在陡然建起了崭新的宅子,方方正正,干净整齐。院门仍旧挨着池塘边上的羊肠小路,并无妨碍前面誌古斋经营。院墙竹林阻隔了对岸市集的喧嚣,怡然清静。新宅落成不久之后,子归逢买了一个婢女回来,照顾年事渐高的自己和枚芳起居,又请了一个在附近居住的婶娘做饭买菜,顺带着帮助打理家务。婶娘早进晚出,婢女居于宅内。
先前子家除了这里的老屋祖地,实则一贫如洗。大圣师兄弟租房开店,子归逢也未多收租金,如今变化之大之快,难免让人疑惑,里面的缘由,则要从八戒讲起。
话说某日,大圣在前边看店,八戒闲来无事四处溜达,最后从池边小径转入子家。枚芳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开始忙活烧水做饭的事情。八戒热心肠,乐呵呵地拾起斧头帮劈柴。呆子力气忒大,一斧子劈下,木材常常在地面上凿出坑来,连换了几处地方都是如此,于是他找从柴堆里找出最粗最大的树头,在地上摆弄一阵立在地面,打算把这截树头在地上钉死,用来做砍柴受力的桩子。
八戒磨拳擦掌,看准了,使出极大的力气连续往下砸了几板斧头,每一下,树头都顺势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目测再三,又加一锤,不想竟然听见地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树头撞到了土里的东西了。那会是什么玩意呢?八戒纳闷,把斧子放在一边,找来铁棍使劲把树头撬了出来,蹲下来一扒拉,看见坑里有个已经碎裂了的瓦罐。当着枚芳的面挖出来一看,罐内居然藏着用绸布包裹着的二十几个大金锭,细一数来,相当足额一千贯钱。
意外见财大喜过望,枚芳连忙叫子归逢。子归逢从里屋出来,仔细看包裹银子的绸布,认得是很久以前大宅子里专有的东西,不知何时因为何事被埋到了祖屋的菜地里。一千贯钱不是小数目,枚芳和他一起凝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几何时家里少过这么大的一笔钱财。
八戒乐呵呵地,对子归逢说道:
“还用想的么?这银子不但是在您家地里挖出来的,还是用您家的绸布包着的,当然就是您家自己的了,现在自然也要归您自己使用。若不如此,还能怎样?难道守着这一千贯钱过清苦的日子?没有的事!我打赌这肯定是财神爷对您的特别关照。”
眼珠子一转,又道:
“如果子老爷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些银子,我倒是可以帮着出个主意!”他狡黠地堆起满面笑容。
这个呆子,这样未免太不呆了!子归逢何曾说过使用铜钱的一个字了?!不过见到先人遗宝,子归逢心情也是极好,笑吟吟地问八戒:
“按朱老板心中所想,这些银子却要如何使用?”
八戒厚着脸皮,眉飞色舞说道:
“这个嘛是这样,一般人要是有了这么多钱,一定是先盖一座大院子,大院子里面也一定要有足够的大大小小的房子。为什么要这么多房子?因为不但要让自己住得尊荣气派,而且还要想得极远,要能容得下日后的百子千孙,容得下供自己和子子孙孙差遣使唤的奴婢丫鬟和家丁护院。如若还没有这么多的人住进来,也一定要能够方便租赁,或者给人家存放货物,或者便于人家就街开店,那样你就好坐地收租。总之,就是要这一千贯钱又生钱,旧钱再生新钱,源源不绝,财源滚滚。”
八戒说这番话的时候,全不当自己是子家的外人,直把地上亮闪闪的一千贯铜钱都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子归逢含笑不语,看了看身边的枚芳,枚芳正以手遮唇,想来也是在心里暗暗偷笑。他的眼光落到枚芳发髻上,看着一半青丝一半雪,心中忽有所动。
八戒踱着方步,口沫横飞地说了一段,肚肠里又冒出另一番心思,往子归逢跟前走了两步,嬉皮笑脸地又说道:
“现在枚芳大婶的厨艺可是越来越高明了。每次一到炒菜开饭的时候,厨房里香味四溢,我和阿醒表哥在誌古斋远远就闻得见,本来肚子不饿,但是被菜香勾引得口水直流,不饿也只好饿了。”
贪嘴的人不怕说自己嘴馋,八戒呵呵地笑,继续说道:
“子老爷,我想啊,不管您把新家置办在哪儿,我们表兄弟还有誌古斋都跟定您了。我们至少会把您的三间房子租下来,一间做誌古斋的门面,另外两间,我和表哥一人住一间,这样我们就不用再住到檀香客栈里了。这些日子我们来来回回两边跑,早就觉得费时费力了。而且,呵呵,我们就和您两位老人家一起吃了呗,解解馋,饱饱口福什么的,枚芳大婶这么好的厨艺也要有人欣赏认可的是不是?咱们过日子,大家都互相帮衬着,就像一家人似的,一日三餐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其乐也融融,实在是一桩美事!”
央求人的话,别人都不好意思说,轮到八戒,就说得一点都不磕巴,原因无他,我都从声音里听出来了,他心口相对,心里就没个廉耻,所说的正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什么能做就先做!要不,就先一块吃饭,今天开始?”
这就开始敦促上了,八戒简直很过分。
子归逢沉吟,尚未开口,廊道里传出了脚步声,大圣优哉游哉走出来,笑话八戒道:
“你一辈子就知道吃。惦记枚芳大婶厨艺,要饱口福,居然打出这样的歪主意,羞!羞!羞!!我来问你,一千贯钱能干多少事情?你究竟知不知道?”他耳朵甚灵,打烊后一路出来,早听到了这边二人的对话。
八戒眼皮一翻,说道:
“多少事情?!一千贯不是小数目,能干的事自然多了去了。”
大圣说道:
“我们这里的高大人,一个衙门知府,月俸不过区区两三贯钱,就是这么一点俸禄,要包养全家上下十几口人,要让家里人过得衣食无忧,剩余的还能有多少?要是他想筹够一千贯,那得在任上做满多少年月,你想过如此长远的事情没有?”
分明是说地上的一千贯,怎么说到高大人的俸禄了?这个猴头!八戒眼睁睁的,摇了摇头。
大圣对子归逢说道:
“既然平白无故得到了这笔意外之财,依我看,子老爷只要花费其中的小小部分将房屋稍加修葺就可以了,余下的大部分不如招收人手做些批发生果日杂茶叶碗碟之类的生意,再请一个信得过的人做账房先生帮你打理。这些生意虽小,可是是人之所需,日积月累,也是大钱。等生意做得顺了,也赚大发了,再图谋起房买地的事。到时候您想起多大的宅院就怎么起,生意想做多大就做多大,家宅和生意两不耽误,甚至买下一条街,一半起宅院,一半做生意,您兜里钱多,还不都是随您心意了么!”
“你说的是什么话?”好像自己的钱被抢了,八戒不服气,嚷嚷着辩道,“你瞧瞧子老爷今年都多大岁数了,做生意谁敢包赚不赔?就算当真一路猛赚,等得大发也要不少时日,本来子老爷老早就可以享受的尊荣富贵,按你说的去做,都要耽误好几年。”
子归逢含笑听完,点头说道:
“二位说的都有道理,这一千贯钱如何运用,确实是要用心想想。”
不久,子归逢找来起房子的匠人,带着匠人围着老宅地面转了不下三五圈,把自己的意思清清楚楚地说了,匠人欣然开工,敲敲打打一个月之后,子家老宅幡然换了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