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定定神,将经过从头说起,原来如此这般,后来又如何如何,待要讲到水府老鼋处的经历,暗暗寻思那与自己私心有关,不好给大圣知晓,乃省略不言,直说塌脸神庙的小顽领了风月大王过来寻仇,大家一顿好打。起初自己如何如何神勇,抵住了那两个妖怪的车轮战法,大长了自己的威风,待到两个妖怪一起夹击,自己英雄不敌四手,坚持许久,才蓦地落败。这一通说得是照猫画虎,却又添油加醋,虚虚实实,直叫大圣听得心痒难耐,还没说完,大圣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八戒讲到自己落败归来,打算还说放水洗澡,大圣一把将他扯上云头,火烧火燎地说道:
“师弟不必说了,快些前边带路,好让为兄即刻替你报仇!”
驰骋长空,八戒盯看地面,寻视早先经过的路径,带着大圣直奔塌脸二傻子神庙。
回到别院之前,庙祝小顽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下场。
风月大王两个寻思打不过猪八戒搬来的救兵,只有挪窝而去才是上策。二人商量妥当赶回后山,远远看见了窝棚,小顽正在探头探脑往外张望。
二人对了个眼色,笑嘻嘻走上前去。月大王叫小顽道:
“三弟,神庙既已被毁,我等要到别处讨生活了,将金银细软都收拾了,再放一把火烧掉此处。”
小顽应诺一声照办,顷刻间神庙火势大作,小顽将包袱搭上肩膀,恭恭敬敬问道:
“大哥,二哥,我们现在往何处寄身?”
风大王哈哈大笑,小顽摸不着头脑,咧嘴也笑,陪着傻乐。
月大王将小顽身上包袱夺下,说道:
“三弟是一介凡人,没来由负此庸物,身轻才好上路哩。”
小顽点头称是:
“二位哥哥心肠好……”
话音未落,月大王轻轻扬起了手,随性,却生出牛虎之力,瞬间将小顽拍入火海。小顽在烈焰中挣扎扭曲,月大王眼都不眨一下,与风大王扬长而去。小顽终被烈火焚噬,灭了活口。
大圣与八戒催驾七彩祥云,性也匆匆,行也匆匆,不多时遥遥望见塌脸神庙。二人按落云头蹬踏而入,但见墙垮泥歪,金瓦粉碎,好端端一家斋供之所业已化作一片废墟。
影子不见一个。大圣咬碎钢牙,厉声喝叫:
“大胆妖怪勿做缩头乌龟,快出来!我齐天大圣特来与你们分个胜败雌雄!”
八戒也叫道:
“出来出来,你猪爷爷又回来了,快点出来认祖宗咯!”
“有胆子两个打一个,没有胆子来爷爷跟前见一面?!”
“就是就是,有胆子两个打我一个,没有胆子和斗战胜佛见一面!!”
二人叫骂半晌,除了刮来几许风声,再无半点回音。
八戒叫得乏了,对大圣说道:
“猴哥,那两个妖怪用车轮战战俺,一定是觉得胜之不武,想来想去,很是忌惮我的勇猛,我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逃难去了,其实我还是有本事的。这个你得承认。”
吃了败仗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大圣打了八戒一个栗爆,磨拳擦掌说道:
“呆子,你说此处乃是妖怪图欢享乐的所在,想必它们还有老窝在附近,待我用火眼金睛看看,或许还有发现。”
大圣极目远眺,望见后山上冒出几缕青烟,恰似不成形状的妖气,不由地喜道:
“八戒快来,原来妖怪躲起来了!”
师兄弟两个再一次兴致冲冲,赶到冒着青烟的地方一看,原来却不是妖怪,而是白茫茫的一大片灰烬,哪里有半点妖怪的踪影。四下里再仔细寻找,仍是一无所获。大圣一时气脑,从耳孔内擎出如意金箍棒在地面一顿乱打,口中念咒,拘出一应土地山神,嗷嗷叫嚷:
“你们一个两个的,掰大眼睛看清楚了,我可是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大神发火,后果很严重!土地山神慌不迭拜倒在地,唯唯诺诺直说好话:
“大圣英明,大圣神武,大圣与日月齐辉,大圣息怒,是我等来得迟了,不曾为大圣接风远迎,万望恕罪!恕罪!恕罪啊!”
大圣不依不饶,只管耍泼:
“有人说一千年来不闻天上纷争,上下三界秉持操守,兵枪入库马放南山,所以近有传闻,专门埋汰老孙,说老孙我神技不再,武艺衰微,就连金箍棒都生锈了撒,嘿嘿!这些话是不是从你们这里传出去的?老实招来!”
天大的冤枉!土地山神面面相嘘,突然间磕头如捣蒜,七嘴八舌辩解。
大圣雷公似的一张嘴脸龇牙瞪眼,唬得土地山神手足无措,惶恐万状,八戒不禁失笑道:
“罢了,你们说说,居住在此地的那两个妖怪去了哪里,我央求师兄饶了你们。”
土地山神异口同声答道:
“上仙明鉴,此处从无妖怪居住!”
大圣火冒三丈,如同被雷劈,蹭一下跳起来,扯着一个土地按得他半跪,环视众人厉声喝道:
“你们胆子不小,敢跟我们打哈哈,小瞧我们西天取经的兄弟不成?”
土地被吓得浑身筛糠,扑通一下差不多整个人趴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圣明鉴,小神身份低微,岂敢有意瞒骗!实情便是自从掌管这一带山野丘陵以来,就没有见过任何妖孽曾经在此落脚,要是大圣不信小神所说,俺一家性命任由大圣拿去,断无怨言。”
山神还有土地婆,尽皆伏拜,异口同声说道:
“我等长久居于此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所言俱实,大圣莫要伤害了老实人的性命!”
大圣细看众人,但见面色虔诚,眼内惶恐,言之凿凿不像作假,心头暗想:
“莫非八戒所说有误?这厮西天取经的时候没少忽悠我和师父,倒是常常误事。”
八戒心里却想:
“土地山神如此吱吱唔唔,不讲实话,莫不是要令师兄怪我欺诈于他。”心中已然气急,上前将那土地又是一把抓住,骂道:
“我把你这个老不死的土地倌儿,依我看你就是跟那妖怪一伙的,妖怪跑了,你留在此处正要取笑老猪哩!”
大圣将八戒拉到身后,伸手拍一拍土地爷,笑呵呵道:
“莫要惊慌,老孙恬淡了多年,适才只是要和诸位耍耍。解解乏。”
乃问道:
“山前那家供着塌脸神像的庙宇,原来是由何等样人主持?”
土地躬身说道:
“大圣容禀。塌脸神庙的位置原是一条山道,本为此地十里八乡交汇之处,往来村民甚多。两年前有三个人来此结拜,结交肖小欺凌百姓,催使鬼怪搭盖了此庙,讹诈村民每月交纳供养,供其寻欢作乐,如有不从,必定逼迫倾家荡产生不如死,众百姓早就苦不能言。我们几个法力低微,也不敢强行出头。”
大圣似笑非笑道:
“三个都是人。如此说来,却无妖怪?”
土地答曰:
“不敢隐瞒大圣,小仙在此多年,实在从未见过妖怪!”其余山神跟着点头称是。
八戒听得分明,抢上一步,急赤白脸地叫嚷:
“那两个夯货在天上把枪棍飞来舞去,几番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如何不是妖怪?!不是妖怪能不认得我吗?!你们一大家子都这么眼拙,地面上这点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做什么土地?做什么山神?都散伙了吧!我要到凌霄宝殿玉皇大帝面前揭发你们不问乡情,叫他罢你们的官,你们疏懒公务逍遥散漫,到时沦丧落魄,也不枉你们尽帮着妖怪说话。”
一众土地山神吓得六神无主,又一起伏倒在地,大呼大圣:
“大圣明鉴啊!那三个人中确实有两个能施展法术的,他们自称风月大王,但是细细观之,千真万确不是草木孽畜,而是得道的凡俗,如假包换的仙人啊。”
“庙里那尊塌脸神像塑的是谁?”
“风月大王拘押鬼怪动土建造庙堂的时候,小仙匆匆赶到,躲在暗处观望,本来能看见,可是那个月大王刚好又在泥像脸上抹了一把,泥像的脸就塌成现在这样了。他是谁,小仙也就不知道了。”
大圣观颜察色,信是无疑,摆摆手让山神土地退下,磨拳擦掌想了又想,忽然跺跺脚,拉起八戒边走边说道:
“八戒,依师兄看来,仙人作怪,背后定有文章!”
八戒道:
“师兄,八戒吃了败仗不打紧,只要师兄不要怪我编纂假话拾掇才好。你动辄就晃出金箍棒来,我可吃不消!怕看!”
大圣嘻嘻一笑道:
“八戒乃是一等一的好师弟,为兄不舍得打,不舍得打。”
八戒闻言,一颗忐忑的心放下了,呵呵乐道:
“不管是妖怪还是仙人,跑了便跑了,我也豁达。再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师弟我一点不着急哩。”
一转念又道:
“这次师兄到家里来,是打算带老猪去哪里耍的么?”
大圣点头道:
“家里冷冷清清,过得太不自在,心头越来越寡淡,好像不知什么时候挤进了一只鸟,一定要出来腾空展翅才能存活。”
“啊?哦!所以……”
八戒的神情看起来似懂非懂。
“我们兄弟分别已久,我是想叫上你和沙师弟同去周游,到下界长聚一次,师弟意下如何?”
原来师兄是思凡了,八戒乐道:
“不用师兄说,其实我也是早都厌倦了这番吃了睡,睡了又吃的日子,脑袋里控制不住整天地想东又想西,焦躁,和师兄说的一样。如此下去,只怕再过两三个月,我老猪自己都要去沉世井投胎下凡,不做这样无趣的净坛使者了。”
果然兄弟同心,大圣喜道: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寻找沙师弟,叫他也一起去耍。”
自由身说走就走,二人双双驾起五色祥云腾空而起,转眼间身影汇入梵天大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