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擘英陪着笑脸,跟在祈美身后,“蹬、蹬、蹬”地也上了二楼。祈美在二楼转入包厢的正门处停下说道:
“这里的两条柱子,从前门看上来也是一处关键提神的地方,也要配上一副对联画龙点睛吧。我在京城时转过很多家椒菜酒楼,抄了二十几副对联回来,等下还要请先生费点心思参谋参谋,从里面选上一副最好的才是。”
刘擘英谦逊道:
“不敢当,不敢当。想来要选哪一幅对联,祈掌柜心里已经有个大概意思了吧。”
祈美被他看穿,呵呵地笑道:
“我只是个开酒楼的生意人,对这些个对联,其实是个外行,就算心有所属,也要听听你们读书人的意见。”
乃手指酒楼大门,居高临下地说道:
“说来说去,重中之重还是大门口啊!我拜托刘先生,写在大门口的对联一定要让所有从门前路过的人都知道我的八珍齐是椒菜之家,而且整个厨房是真真正正的椒菜大师的班底负责,不是别的什么冒牌货。这一副对联写得好了,酒楼的生意就算是成功一大半了。”
刘擘英心中一动,问道:
“祈掌柜请了椒菜大师的班底?!那么不会只是两三个人吧?”
“那当然了,整个班底连带主厨、掌勺、厨工、采料一共十来个人,全是我这次从外地请过来的。嘿嘿!他们的价钱当真不低,不过我试过他们做的菜了,滋味绝对是这个,”祈美翘起大拇指,掩藏不住心里的得意,“我这钱是花得物有所值,是不是?哈哈!”
“那么原来在你厨房里的那些伙计……”
刘擘英脱口而出,又马上闭了嘴,因为有些事自己不该过问。
祈美乃精明人,知道刘擘英想说的是什么,摆摆手,鄙夷地说道:
“这些人肯定要全换了,剩下一个两个实在没地方去的,只要他们愿意,留下来给椒菜大师洗碗打杂也无妨。在厨房做杂工,和大师傅没什么交情,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做,比专门炒菜的辛苦多了。我知道你可怜他们。不过刘先生,只知道可怜别人是没用的,要有本事帮得上忙。再能干的人,不会做椒菜,我的新店开张以后就没有用处了。我下了本钱,得赚回来。我可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穿衣吃饭哪样不是钱!椒菜班子也一样。”
刘擘英讪笑。
祈美想了想,又道:
“原来的大厨乐沉翛,原来打烊以后常常去你那光顾,没少帮衬你的生意,现在也投在了椒菜师傅门下。椒菜师傅进驻酒楼有自己的规矩,将来一定会叫他忙得不可开交。唉!厨房的事我是管不了了,都是椒菜师傅那帮人说了算。不过我乐得一身轻松啊!只要他们有章法有实力,不添乱,把厨房管得井井有条,能够带给我丰厚回报,和他们的交易就会很划算。”
刘擘英已有几日不见乐沉翛在摊前露面,所以有此疑问,听到祈美这么一说,心下释然。
祈美又道:
“写几个大字,对读书人来说本来是轻松的活计。不过,这次要把字写在柱子上、门楣上,而不是端坐着写在纸上。我想,在杨美城里,除了先生之外,该不会还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把字写得更好了吧?”
他一展笑容,很是可掬。生意人擅讲恭维的话。
刘擘英连忙说道:
“过奖!过奖!承蒙祈掌柜如此看得起,刘某一定尽心尽力。”
祈美问道:
“不知先生打算怎么样来写这些大字?大概要写多久?我这里已经采办了油漆、金粉、粉刷等等物什,不知还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刘擘英四处看了看,说道:
“你找一个人专门帮我扶梯递笔便可,要三天的工夫,后天开始。”
祈美大喜,赞道:
“先生真是神速!”
祈美把刘擘英引到一间包厢。此处已打扫一新,圆桌上放有一摞纸卷。祈美将其打开,露出蹩脚字迹,口称是在京城抄下的对联。
“先生请慢慢斟酌。如果不合适,还有劳先生代为润色考量。如果能够撰写出来一对合适的新联就更好了。”祈美说罢辞却,退出门外,轻轻把门掩上。
刘擘英将对联细看研读,逐一揣摩。许久,庆福来到,叫他下楼一起用晚饭,他摆摆手。庆福告知祈美。祈美眼珠子一转,让人把酒菜送到包厢内由刘擘英自便。到了月上三更的时分,刘擘英弯弯腰松松筋骨,敲定了四幅对联。
过了一日,第三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刘擘英将修理了一天一夜的物什装在一个包袱里晃晃悠悠地带到酒楼。祈美在大堂等得甚是焦急,听说刘擘英来了,急急忙忙迎上前去,却见刘擘英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用一根光溜溜的竹竿挑在肩后,看起来像村民挑着个簸箕。众人见了忍不住掩面发笑。祈美好生奇怪,忙问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刘擘英笑而不语,把担子放下,缓缓地将包袱解开从包袱里拿出七八个一模一样的茸团。茸团的颜色或白或灰,大伙看得仔细,认出来是平日乡民纺纱织布的各种丝料。刘擘英已经将这些丝料剪得长短一致并且掺杂着编在一起,就像一团又大又长又厚的抹布。
看到众人疑惑,刘擘英笑着说道:
“这次我为祈掌柜写大字,靠的就是这些杂碎。”
乃从中拿出几条长绳,笑眯眯的,眼神从祈掌柜等人面前一一扫过,问道:
“我为了扎这些布绺,已经耽误几个时辰,现在还没有完工,谁能来帮下我?”
人堆里走出来一个人。此人将搭在肩上的毛巾取下抓在手里,眼珠一转,笑容可掬地说道:
“刘先生,这块布你要不要呢?我看它跟你这些东西差不多,只不过小了一些。”
众人掩面而笑,刘擘英有些尴尬。他站在人群中间,走也不是,发作也不是,只能陪着大伙讪笑。
祈美回头瞪瞪眼,咳了两声,众人安静下来。
取笑刘擘英的乃是跑堂庆福,这下他知道说书人不善玩笑了,便用毛巾擦了擦手,作揖笑道:
“刘先生,恕我冒犯。祈掌柜说了,我是专门给您打下手的。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刘擘英说了要有人扶梯递笔之后,祈美就指定了庆福。
现在,刘擘英不动声色,走到庆福面前端详片刻,猛然间将绳索套住了庆福脖子。
众人惊呼,倒吸冷气。
“嘶——”
谁也想不到说书人竟会睚眦必报,而且在众目睽睽下突然出手。
庆福吓得不敢擅动。刘擘英暗笑,并不收紧绳子,像牵猴一样把庆福往前带着走了几步。在一张桌子边上二人停下。众人蓦地醒悟过来,原来刘擘英只是将绳索寄放在庆福脖子上,于是哄堂大笑。
刘擘英命庆福把光溜溜而且修长的竹竿平放在桌上,自己从包袱里捧起一团众人眼中的抹布,在桌上平平整整地铺开,将竹竿的一端压在上面。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不过他有板有眼的动作,也似在闹市里说书一般,于是睁大了的双眼一下也不眨,好奇地看他如何表演。
庆福在桌子边上握住竹竿,刘擘英将摊好的“抹布”在竹竿的这一头卷了起来,卷了一圈,就用力扯紧一次,如此卷了七、八圈,扯了七、八次,那“抹布”在竹竿上缠得十分紧了,伸手从庆福脖子上扯了一根绳索出来,用力将“抹布”的半段牢牢绑在竹竿上。众人看见刘擘英微笑着,把这根新鲜出炉的东西握在手里轻轻转了一圈,只见竹竿上缠着“抹布”的那头,大约有一尺没有绑到的地方,布条、棉纱等丝料纷纷打散,或如枪缨,宛若白莲盛开,煞是有趣。
刘擘英将竹竿一抖,如同拿了一根长枪似的耍了两下,众人茅塞顿开鼓掌叫好,祈美喜道:
“原来刘先生在做写字用的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