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鬼畜实则是青木樵夫作为山神的零散手下。如同红头鬼怪所说,它们原本便与青木樵夫比邻而居,青木樵夫视之可用,将它们制服后收归麾下,受命护理山林,约束蛇虫,自己也可以偷得一时空闲。眼下他见沙不净已经看破,情知不能继续隐瞒,乃讪讪地,笑着说道:
“一个人在深山里住着久了,没人说话解闷,有时自己也会觉得孤寂,养几个孽畜,逗着玩权当消遣消遣——没有吓着老弟吧?”
他与沙悟净越渐熟络,不再称对方英雄好汉,看沙悟净的相貌似乎要小于自己,故以老弟相称。
沙悟净转回头对他笑道:
“不妨事!我那里原来的官家,也是养有这种鬼畜的,里面面目凶骇的,和这几个比起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见惯了,见多不怪,哈哈!”
“哦,这样的官家倒是闻所未闻,够得上奇谈了。只是,他一个当官的,在任上就这么做,岂不是吓坏了周围的百姓?”
“呃,呵呵,”沙悟净嘴角抽搐,不由自主地干笑了两声,脸转向洞外,走了几步,青木樵夫看不到他的面容,只听他说道,“是啊,我也知道,这个嘛,是比较奇怪的哈。”
沙悟净心中急想:
“要有怎样的本事才可以豢养这样的鬼怪呢?”
他眼睁睁地,开始掰扯,说话极其慢条斯理:
“青木先生,你是不知道啊!这个官家,身边有一个师爷。那个师爷,其实颇识五行之术,可以拘役鬼魅妖邪。只因官家手下的捕快衙差不中用,所以才屡屡要师爷扶乩做法,拘出那些可以行走于人鬼两界的,魑魅魍魉解决疑难杂案。后来官家觉得每次都要师爷扶乩做法,太麻烦了,索性好吃好喝的把几个特别能干的妖鬼圈养起来,供自己随时调用。我频繁来去,常常得见。”
一再打诳,罪过!罪过!沙悟净脸上发烫,摸摸额头,感觉像是有谁在暗中看着自己。他不就是心虚么?事实上暗中就只有我在看着一切。我又不能把他怎样。心虚什么呢!
青木樵夫点点头,跟上沙悟净说道:
“他用魑魅魍魉解决问题?!我明白了,怪不得老弟这一路如此狼狈不堪。”
“唉!不瞒先生说,先前我就是在这个官家手下当差的,曾经和这个师爷十分熟络,只是,规章律法不徇私情,咳咳……”
原来如此,所有的疑惑沙悟净讲得很是明白了,青木樵夫一下子仿佛成了大明白,对沙不净的好感油然又多加了几分,他望着天边晨曦,心潮涌动,说道:
“什么都不必说了!沙老弟,过去的事不必再放在心上。你今番远离故土沦落天涯,其实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与我的境遇太过相似了,我们二人注定要不打不成交!既然在荒山野岭里相遇,自当属于有缘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如若老弟心无芥蒂,又不嫌弃我脾性慵懒,不如趁着这一轮皎洁明月还没有落山,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沙悟净只顾圆话,没有想得更多,一问之下显得有些犹豫。思前想后,犹是觉得不妥。
青木樵夫看他沉吟不语,慨然问道:
“莫非老弟还有难言之隐,不便明说?”
沙悟净坦然道:
“先生抬爱,令沙某受宠若惊。只是沙某家中尚有长者,又有两个兄弟,这与外间结拜之事,若能得他们的训示,似乎才好。”
青木樵夫不屑地说道:
“诶!此话谬矣!其一,沙老弟业已成年,自己的事何必还让家里人劳心劳力;再者我冒然揣测一下,你身犯重罪受人追捕,此事你家人早已尽然知晓,未必就不嫌你拖累;三者你来到此间已经远离人世,我保管你太平无事。只要你我投缘,肝胆相照,便可以义结金兰,点滴琐碎的事情又何必放在心上?”
沙悟净听了又沉吟半晌,想到青木樵夫言之凿凿,情真意切,感念自己一朝失足来到此间,或者就如樵夫所说的那样,已经回头无岸了,乃看着青木樵夫说道:
“有幸和先生结拜,实是天大的福气。如此沙某悉听尊便,一切听长兄训示。”
青木樵夫大喜过望,拉了沙悟净疾身便走。在写着门神二字的牌坊之下,二人面向明亮月光,背对殷虹朝霞,撮土为香,三拜九扣,结为异姓兄弟。三个鬼畜远远观望。
礼毕,沙悟净怔怔地想:
“以后我便是奇人异士沙不争了,天上地下再也没有金身罗汉沙悟净这个人。”
青木樵夫得偿所愿,按捺不住心头欢喜,看了一眼远处满是疑惑的三个鬼畜,高声吩咐道:
“小的们,活动起来,有多少柴禾都丢进去,把我们这把火烧得更大些,更旺些,最好把天边都映亮了。天要亮了,我们给它提个早,看看究竟是我们的火光亮堂还是太阳的光亮堂,也好叫四周的孤魂野鬼飞鸟走兽都知道今儿我和沙贤弟结拜的喜事!”
三个鬼畜得令,还管什么疑惑不疑惑的,顿时欢呼雀跃,劲朝一处使,把原先堆在一旁的干柴一股脑儿全部投进火堆,霎那间豁的一声,原本火势已经不大的篝火中蹦出连窜火星,接连发出噼啪巨响,幽蓝的火苗越窜越高,直至熊熊燃烧,火光将山腰处开阔地照耀,亮如白昼。
动静太大了,沙悟净上前对三个鬼畜说道:
“好了吧,好了吧,烧得太多,明儿砍柴得大费工夫了。”
青木樵夫哈哈笑着,将手一挥,把三个鬼畜叫到面前说道:
“小的们,此后沙老弟与我并为兄弟,我家便是他家,你等待他,却要似待我一般,你们把我唤做当家的,那么沙贤弟就是你们的二当家。”
三个鬼畜乐呵呵的,口称得令,分别上前给二当家沙不争行礼,沙悟净一一还礼,连称抬爱不敢当,青木樵夫看在眼里笑而不语,末了说道:
“多年以前,为兄的仗着有几分手段,收服了这两个在山下偷鸡摸狗骚扰村民的孤魂野鬼,它们本无姓名,我便把这尖头红脸的叫做红头,把这青脸长牙的唤作青面。这只白猿原先病重待毙,恰巧为兄也略通金石之术,于是将它救回,它得回性命后一直追随于我。这三个家伙平日各有修行,也会一点掩人耳目的粗浅把戏。这里一向渺无人烟,官府鞭长莫及,疏于管理,几十里地面山崖多有飞虫走兽奇珍异草,我们几个在这里小打小闹,也算是一方地主了,不过物尽其才人尽其用,既然霸占了这处名胜,我们也得为这里的杂生万物相安无事费点心思,有时候做一些功课,贤弟若是见到了,还请切莫见怪!”这番话除了没有直说自己山神的身份差不多坦白一尽了。
沙悟净心不在焉,不作深想,淡然一笑,心说:
“其实要是总没点事做,那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嘴上说出来却是:
“依小弟看,哥哥这也是一份善心,功德无量啊!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哥哥只管吩咐。”
青木樵夫摆手笑道:
“贤弟虽然一身的好本事,但是只管休息游玩便是,望凉山区区几十里地面,能有什么大事?日常杀鸡而已,焉能用到你这把牛刀?!哈哈!”
说话间心生一念,吩咐红头青面道:
“且把你们那些戏耍村民的把戏变来与我兄弟助助兴。”
又命白猿:
“摆上好酒好茶好果子,把香透了的狗肉削下来,我与二当家细品慢酌。”
“嘻嘻!我们修行粗浅,变化不算精巧,谨愿大当家二当家一笑,便是荣幸。”
红头笑着说罢,推开青面,摇身一变,变成了个提篮买菜的老妪婆。老妪婆满脸皱纹,像极了红头本来的样子,但却将脑后稀稀疏疏的发辫高高挽起,在尖角处盘了一圈,意图遮盖尖角,可惜角长难遮,红头便从身后扯了一块布包在角上胡乱遮挡。它微微驼背,撅着屁股扭啊扭啊,向前走了几步,又倒着走了几步。众人看它的背影倒是真有些老态龙钟的模样。青面一只手藏在身后,上前拍了拍老妪婆的脊背,要她直挺挺的站好了,藏着的手忽然亮出来,瞬间给她戴上一顶斗笠,却又重重往下一拖,斗笠顿时被尖角扎出一个洞,斗笠的竹叶像汗毛似的直竖起来。红头傻了眼,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青面不依不饶,眼珠子一转,把红头包着尖角的布片扯下来拽在手里,片刻红头现回原形,却觉得臀后清凉,转过身子一看,居然是少了一块遮羞的兽皮。
“哎呀!”
红头尖声尖气叫着,急忙抢回青面手里的布片,退到一旁整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