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个子倒霉透顶,哭嗷嗷叫着讨饶,两个公子哥要找面子,不肯善罢甘休,拳头脚头仍旧如雨点般落到他身上。很快,殷红的鲜血流了一脸。紧要关头,如同从天而降,一拨人忽然出现在大马路上。行人见了匆匆让道,摊贩见了夺路而逃。这拨人疾步赶到说书场上,哗啦一下围成圈子,腰刀出鞘虎视眈眈,将正在动手的两个公子哥困在当中,为首者厉声断喝:
“住手!!”
这拨人装束雷同,头戴水火红黑帽,身穿紧衣束身小短靠,腰牌铮亮。正是杨美城衙门的一队差官捕快。为首者四十开外年纪,身高八尺,面若重枣,络腮虬须,乃是捕头危蔟忌。
两个公子哥见惯了大场面,多少衙差在自己面前都唯唯诺诺的样子啊!二人丝毫不把危蔟忌等人放在眼里,口中嚣叫:
“今天不打死他老子不是爷!!谁敢阻拦,他就是下场!”
眨眼间打出一顿连环拳,被打的瘦子鲜血从脸上流到身上。打人不顾哀求,只求尽兴,权贵家的公子只有如此才能一解胸中恶气。
危蔟忌大怒,飞脚踹飞相距甚近的一个,又施展擒拿绝技,将另一个钳制住了,把这人身子扭转过来,“嗖”一声,明晃晃的佩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喝问:
“胆敢违抗本捕头?!不怕本捕头将你当场正法?!”
公子哥口中叫嚷着,奋力想要挣扎,怎奈危蔟忌力气奇大,令他不能动弹,一瞥眼,看见同伴被两个官差反剪了双手按倒在地上,同伴也是高傲人,也和自己一样在口中滥骂。他嘿嘿冷笑,撇嘴说道:
“敢对我们动手,哼哼!你不过是个粗野莽夫,看得清自己有几个脑袋么?!我们是皇城贵胄,你斗胆犯上,皇上知道了,诛你九族!”
说书场上的百姓渐渐聚集越来越多,这里的热闹不一般,得看看怎么收场。
危蔟忌心随意转:
“杨美城是西南向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时常有高官亲眷走过,这两个混混哥儿身份不明,不得不多一番心眼。”
对付有权势的蛮徒,危蔟忌也是轻车熟路,乃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高声说道:
“高大人有令,今晚我等按例巡检,收缴无证刀械,肖小孬贼,好自为之!”
手下心领神会,迅速从身上摸出两块黑布,蒙住两个公子哥脸面。让大家看不出来谁是谁,就算是给他们留面子了。不曾想人群中一阵吆喝,看热闹的百姓让出一条道,几个人走了进来,当中一个身材高大,绛衣锦服,正是这群公子哥的领头人。
绛衣公子款步上前,牙尖嘴利地辩说:
“你算什么捕头,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肖小蟊贼?你的眼睛耳朵都出了毛病了?!我这位朋友已经说了我们来自京城,你没听见?!他们在此替我邀约说书,你没看见?!在杨美城,为好朋友办这点小事居然要受人戏谑,杨美城的县令怎么做官的?!你为什么要不分是非?!为什么不捉戏谑我朋友的人而只是捉我朋友?!难道你对京城来的人有成见?!按列巡检,收缴无证刀械——你的这个说辞,又从何得来?本人并非消息闭塞之流,时常也与官员谈天说地,你的说法闻所未闻!”
此人只顾劈头盖脸责怪,不晓得危蔟忌已经一片苦心。
绛衣公子的衣着、气势还有说话的口气,让危蔟忌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走眼,他心里暗骂,不敢再度强硬。
乃对绛衣公子施礼,面容略显僵硬,说道:
“此二人若与公子一路,还请公子严加管教。夜市人多庸杂,灯火未必足够明亮,假如任由马匹在此冲撞,必定会伤及无辜百姓,危某吃官家的饭,担待不起。”
说罢,他挥挥手,让手下官差将两个打人的蛮徒推到绛衣公子跟前,揭下蒙脸的黑布,却并不就此释放,自己走到满身是血的伤者身边,蹲下来说话,声音敞亮:
“兄弟啊!你可真是可怜啊!听书罢了!谁像你!能听到出一身血啊!现在好了吧!瞧瞧,不知你是手残了还是脚废了?一时半会的,这笔帐你叫我怎么算?你叫人家怎么算?不太好计算啊!!”
危蔟忌心想自己既然已经令得他们停手,不如再喊一喊,把声势造大。京城贵少爷无法无天,怕的就一个——一传十十传百的舆论压力。
除非他们自己主动——百姓都在旁边看着。
绛衣公子不以为然,对伤者看都不看一眼,让随从掏出一贯钱丢到伤者身上,不屑地笑道:
“钱的事而已,最小不过的事!本人自小受家里熏陶,对听书唱曲一直情有独钟,这个爱好朋友们尽皆知晓。发生这样的事,不用问,我都知道他们是有意成全。”
乃看了看危蔟忌,话题一转说道:
“今日我等在清凉山狩猎,斩获些少野味,你这地方上的捕头不妨过来共饮一杯。我们一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能一面听名家说书,哈哈,那也别有一番雅趣啊!捕头大人,可否赏脸啊?”
危蔟忌听得分明,这厮绵里藏针,全无臣服之意,果然是京城官宦的口气,心内乃一番算计,堆起笑脸说道:
“如此甚好。不过虽是盛情,却是叨扰。”
“既然请了你,自然不妨事。”
“那么请公子先去畅饮,危某稍后便到。”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已经赔了汤药费,打伤人的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危蔟忌寻思自己一介无品衙差,在公门讨生活不易,还是想得开些,顺其自然的好。
绛衣公子微微一笑,说了声兄弟们且去饮酒,便转身走向茶庄。一干随从嘴里骂骂咧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危蔟忌挥了挥手,一班公差开始驱赶闲人。众看客也算是看完了热闹,一哄而散,只有几个交了钱没能听完书的仍在不甘心地等候,危蔟忌拉下脸,不耐烦地挥手说道:
“各位请回!要想听刘先生说的评书,不急在一两个晚上,改日还可便来,今日到此为止。”
刘擘英无奈,向几个人作揖施礼,说道:
“诸位都是擘英的衣食父母,今日遭遇意外,实在身不由己,擘英甚是惭愧,对不住诸位了!大家先回去吧,明日再来,擘英一定在这里一一拜谢!”
说话间掏出钱,还给这几人。
节外生枝谁愿意啊?谁都不是睁眼瞎,京城来的人有权有势,刘先生确实逼不得已,自己也不必碍手碍脚招惹是非,客人感慨几句逐一散去。偌大夜市少了这个小圈子,喧哗依旧,河水照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