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黑眸中的痛苦和愕然一闪而过,神色的复杂最终酝酿成了薄薄的怒意和凄凉,我从未见过这般的薛睿,似乎是山雨浴来前的风,带着胡天扯地的威严和暴戾。半晌之后他方才开口,嗓音却已经沙哑了:“你……都知道了?”
“嗯。”薛长天眼中带了愧疚,方才那样的威仪都收了起来,只是愧悔地看着薛睿。
薛睿张了张口,话语对他来说像是变成了千钧重,他冷笑一声,神色里皆是湛湛寒意:“我原以为你不知道,既然你知道了……为何?为何还?难道你以为,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就可以蒙混度日?还是你把我的母亲、你的发妻看做是不值一文的人?”
薛长天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像是要通过他的眼睛去看见遥远彼方的另外一个人。明明是盛夏时节,我却觉得身上寒颤颤的,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薛睿望着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眸中的寒意被悲哀覆盖过去,只剩下无力的凝实无奈。薛长天望着他,眼中逐渐染上了看爱子的怜意,不疾不徐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吧?”
“什么?”我震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时间不多了?难道……
薛长天望着我,微微一笑,神色间的温和不似作伪,他似乎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脑癌,还有最多半年。”
我震惊得呐呐不能言。
“嗯。”薛睿轻声应了一声,极轻极浅。我抬头看着薛睿,只觉得他的身姿挺拔,此刻却像是单薄的枝头树叶一般,他站在阳光里逐渐变得孤独,好像有种东西从他的心里流逝,他却一丝一毫也抓不住。恰恰如同渐渐垂下来的暮色里,他看不见深沉阔达的大海和布满了星辰的天空,那样孤独,那样难过。
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把他此刻冰凉的修长手指捂在手心。薛睿的身体动也不动,只是木然站在那,片刻之后牢牢地反握住我的手,力气之大甚至有些让我隐隐作痛,我不闪不避,此刻他想要从我身上汲取温暖,那就全部给他吧。
薛长天看到了我和他的小动作,眼中柔情一闪,看着我道:“她和你一样,喜欢披着头发,但是比你性子还要烈。她从来不懂什么叫刚极易折,我也没能保护好她,那个黄昏天,她穿着一身红色风衣,漆黑的头发披在红彤彤的衣衫上,雪白脸蛋满是微笑。她的眼睛那么亮,笑起来就像是湖水落满星星,我和她赌气,以为她会回来……没想到她再也没回来……已经好多好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回来……”
薛长天的语气轻柔舒缓,就像是跟随着他的话语,重新看到了那个烈性美丽女子,重新回到了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光。我心中不由得一酸,偏头看薛睿,他也是死死咬住了嘴唇。
薛长天凝视着薛睿,这次给我的感觉是切切实实在看他,在看这个被自己一直冷落着的儿子。他因为长期处于上位而冷厉的眸光,此刻温软坚定地看着薛睿,没有看薛凝时候的复杂宠溺,没有看薛翰时候的沉默难言,只是这么软柔又坚定地看着薛睿。像是立春后的第一缕阳光,虽然微薄,但是确切可见的温暖。
薛长天释然一笑,道:“我知道俞家有内鬼,和安家的人联合起来,就盯着我们家的那些家底呢。但是我的身体也就这样了,你爷爷那里也是帮不了多少……既然如此,我就想着……就像现在一样,把你放逐在外,至少不用让你沦陷到这些乌七八糟里面来……”
薛睿哑着嗓子,冷冽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是,借着薛凝那孩子……陷害你的事,把你先从风口浪尖上送出去,我本来想着慢慢回寰,等一切都大差不差了再把你接回来,没想到我的身体又不行了。”薛长天苦笑道,“好在这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透了风声,其他人一概不知,还有个几个月的粉饰太平可以过……”
我苦涩地张了张口,道:“您是好心,但是阿睿的性子……”
薛睿的性格不适合偏安一隅,他的心中熊熊战火都在点燃,就像战旗一直在等风来,吹起他的豪迈和壮丽。
薛长天看了一眼默默不开口的薛睿,怜爱之意更甚:“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我做错了。如果他是个资质平平的,做个寻常吃喝不愁的小资青年就罢了……偏偏遗传了我和他妈的血统,好战不羁,志存高远……”
说着说着,薛长天眸中的自豪之意盛然,他看了一眼薛睿,笑道:“笑中建立睿阳集团,智取各路资源单,不愧是我的儿子。”
薛睿身体一僵,抬头看向薛长天的时候,眼中已是微微潮湿。他哑着嗓子,似乎有些想笑,又克制住了自己,道:“你从来没有夸过我……”
“如何敢夸?我只想你远离家族纷争的漩涡,可不想因为把你夸得尾巴翘上了天,就违背了初衷……”薛长天鞋鞋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忽而正色道:“你不要怪你的妹妹,她是个好孩子……只是被你安姨影响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薛长天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眸,道:“我……走之前,会把她处理好,以后的事情,就看你们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