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碧落黄泉皆不见，重生他乡路迷茫
吕文穆文曰：“若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若无根本八字，岂能为卿为相。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朱旦一生沉浮，结局凄惨，让人唏嘘不已。唉！原来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母亲赵氏、妻子雅芝和明日、明月一干人等，自那一夜与朱旦分别逃出绍兴城，一路烟尘，亡命天涯。经过千难万险，脱离危险投奔到老家濠州钟离朱旦堂叔朱毅家，卖了田产和宅院安顿下来。一家人低调生活，更了名字，明日更名为世珍。后朱世珍娶妻陈氏，一家人男耕女织辛苦度日。一家人无时无刻不在惦念朱旦，想方设法打听其下落，最终逃到河南温县的陈太极带来了朱旦的噩耗。谁曾想当日那一别便是永诀！一家人倍受打击，坠入痛苦的深渊。赵氏和雅芝整天以泪洗面。赵氏终于卧病，不久离世。朱毅和世珍将赵氏和朱强、朱旦之衣冠归葬于盱眙朱家祖坟。雅芝却总觉得朱旦没有离他而去，总觉得丈夫还在身边，整个人似傻如狂，一阵大哭，一阵大笑。后来雅芝神秘的失踪了，一家人寻遍天涯也没找到。朱家真是祸不单行，几年间死的死亡的亡。虽然朱世珍（即朱明日）辛勤劳作、勤俭持家，但也没有挽救朱家的破落。
大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今年冬天寒潮席卷神州，江南下起少见的大雪来。江南披上了银装，江南有了别样的美。雪霁，红日当空，绍兴城南的会稽山分外妖娆，流水淙淙，玉树琼枝，松涛竹海依然苍翠。一个妇人，满头银发，身着寒衣，那久已无神的眼睛闪着泪光，徐徐行来。年纪半老，风韵犹存，却步履蹒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神秘失踪的雅芝，朱旦的妻子，一路风尘而来在寻觅丈夫的消息。当日她带了银两和行囊，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来到江南。先到了武林城来到娘家打探，却扑了个空。钱家已经人去宅空，不知去向，多方问寻无果。后来，又来到绍兴城暗地里找到一些故旧邻里，探得朱旦的消息。说朱旦如何被捕，如何慷慨赴死。并且六君子的断头被挂在绍兴城门上示众，断头吊在城头七日，亦曝尸七日，其状惨不忍睹。后来南社里的几个君子花了六十两银子买下六人的头颅，让他身首相合。最后，将六位义士偷偷的埋在会稽山禹穴附近，怕官府追究没加封土，具体葬身之地已无迹可寻了。另外还发生了一件怪事，据说下葬时朱旦的尸首不翼而飞，不见了。现在黄土之下只有五人，而朱旦只有衣冠而已。
雅芝又一次来到会稽山，会稽山，山川依旧。大禹陵、炉峰禅寺、龙瑞宫、若耶溪、兰亭……依旧，然而当日的婆婆、丈夫已不知身归何处了。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睹物思人，雅芝此时已是两泪涟涟。她又去大禹陵虔诚地给大禹王上了香，她又去了香炉峰炉峰禅寺给佛爷和菩萨上了香，她又去了天柱峰龙瑞宫为三清天尊上了香。她又来到禹穴、丹井，当日一家人其乐融融来上香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刚刚发生过。朱旦和婆婆赵氏的音容笑貌宛在。她在禹穴前焚香祭拜，告慰丈夫的英灵。他一次次地呼唤：“相公——，朱旦哥哥——，初一哥哥——”。她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哭得日出日又落，哭得风云为之变色。一阵风，一阵雪，一个白发雅芝泪哭干，泪尽泣血。天上鹧鸪飞，山间杜鹃鸣，猿啸哀。不知过了多久，雅芝昏死过去。被龙瑞宫的道士救起，喂水喂药，在道姑的床上躺了三天，方起来。雅芝求道长用法术寻觅丈夫的英魂所在。道长长春子本就认识朱家人，感于雅芝的身世真情，破例施法给她寻一下丈夫魂归何处。道长道行高深，茅山法术也是高明。摆上香案，燃起香烛，用桃木剑挑起灵符在烛火上点燃，口中念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灵符飞起，道长一下子葛天师附体，他施的是降神术。道长的声音大变，声如洪钟；威势如天神下凡。许久，足足两个时辰。长春子道长恢复，言他请葛天师去找寻，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天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相公的英灵已经不在此间宇宙了，应该往生他乡，到另外的宇宙去了。道长言尽于此，雅芝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雅芝寻夫未果，留下不尽遗憾。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数月后，雅芝归于濠州钟离家中。不久，卧病不起溘然长逝，亦归葬祖茔盱眙。
话说朱旦六人当日在囚车上被押赴刑场轩亭口，沿路和刑场上有许多看客，六义士高呼：“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做汉奸亡国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大家杀鞑子！”围观的百姓大多木然不知所以，也有英雄义士扼腕叹息。午时三刻，狗官勃尔只斤巴特尔下令将六人斩决。刽子手将六人身上的木牌拔下，将六人脑袋按下让颈项与地平行，行刑的刽子手凶神恶煞般手起刀落，六人皆身首异处，血溅当场。提刑官让仵作验尸完毕，巴特尔宣布将六人断头置于绍兴城头示众，且曝尸七日以儆效尤。“为什么我还能看到，还能听到？”朱旦很是纳闷儿。是他的魂魄不散，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了城头的断头在微笑，他看到他的尸身在六月的太阳下生了蛆虫。后来，提刑官让仵作用药水将他们尸首做了防腐处理……“母亲、雅芝她们怎么样了？”这时他发现他来到了濠州钟离朱家，看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为母亲的去逝而伤心，为雅芝为他伤心而伤心，为儿女及一家人的悲惨境遇而伤心……他伸出手去抚摸亲人的面颊，大声呼喊亲人的名字，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做不了任何事情，他们压根儿就感觉不到。已而，他又来到盱眙祖茔，但见一抔抔黄土，一丛丛蓬蒿，祖先们在此长眠。他也看到了父母和自己的坟冢，黄土尚新，纸灰犹在。已而，他又来到汴梁城，看看那曾经的帝都。他又来到武林城，看到“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看到岳父家已人去宅空。他也来到绍兴城，看看曾经的家园，曾经的故人，曾经的山川草木。特别是这里美丽的往事，母亲、妻子、儿女、同志……一件件一幕幕让人思念的往事。那会稽山依然风景如画，芳草萋萋，杨柳依依，松竹青青。大禹陵、炉峰禅寺、龙瑞宫、禹穴、丹井、若耶溪、兰亭、沈园……特别在禹穴和丹井前徘徊，想起当时慈母在前、娇妻在侧、儿女绕膝……想起那惊鸿照影的一瞬间，春风十里不如你的深情……许久，许久，他徘徊世间，找不到归宿，就如一个没有父母家园的孤儿浪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不停地嘶吼，天地间却杳无回音。回又不能回，见又见不能见。就这样几个月的痛苦煎熬，几个月的痛苦挣扎，几个月的无能为力，几个月的肝肠寸断！
终于有一天，冥冥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该走了，这里已经不属于你了。在这里，你注定只是个过客”“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而今一去将无归期，除非你能逆天改命，逍遥于天地之外！”说话之间，时光倒流。这世界，他的一切将不复存在。他在一个白茫茫的通道里穿行，向时光的深处上溯。眼见得他血贱轩亭、又回到乐游会稽山、又回到洞房花烛夜、又回到月下独酌剑舞、又回到父亲战死沙场……他看到爷爷……一辈辈先祖，岳飞就义风波亭，靖康之变，安史之乱，开元盛世，玄武门喋血，桃花源梦，三国纷争，光武中兴，沛公斩蛇，赢政扫六合，庄周梦蝶，武王伐纣，盘庚迁殷，大禹治水，黄帝战蚩尤，女娲补天，伏羲演八卦，盘古开天地……一切仿佛那么漫长，却又像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间，一切的影像戛然而止，变成一片混沌，一片无尽黑暗，一片无尽光明，混混沌沌阴阳不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时朱旦的一点儿感知也没有了，他是死亡，他是不存在的，他已经不是他，他压根儿就没存在过。他仿佛又是存在的，他是生命，他又是他，他有、他无，他既是有，他又是无，他既是存在，他又是不存在……他回到了宇宙的原点，他便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这便是混沌……一切都停止了，一切又没停止。
刹那间，又仿佛经历了万千劫。一声婴儿的啼哭，伴着一道白色的长虹，长虹贯日。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诞生在异域他乡。朱旦不知后来雅芝曾来江南寻他，从此踏上了一个新的生命历程。前路迷茫，他欲万古八极任逍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