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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后羿与河伯

但他既受了天帝的使命到下方替人民除害,当然没有畏难的道理。所以他就单独驾了一只小船,在洞庭湖的洪涛中巡行,找寻那长蛇的踪影。找了好半天,终于远远地给羿发现,那蛇正昂着头,吐出饥饿的、火焰一样的舌头,掀排着如山的白浪,向着羿的船头浮游过来。羿忙拈弓搭箭,对准那蛇连射了几箭,虽是箭箭都中要害,蛇还不死,还一直窜到羿的船边,羿只得拔出剑来,和凶蛇作了一场猛烈的战斗,在滔天的白浪中,到底把那蛇斩作了几段,腥臭的血流出来染红了一大片湖水气湖岸边的渔民用震天响的欢呼声迎接羿的归来。

后来,人们将这条巨蟒的尸骨打捞起来,单是它的骨头,就堆成了一座山陵,就是后来的巴陵,又叫巴丘,

最后只剩下一件困难的工作了,就是到桑林去捉大野猪。大野猪即所谓“封豨”,是有着长牙、利爪,力气赛过牛的猛兽。它不但毁坏田里的禾稼,还吃家畜和人,附近一带的人民都很遭它的摧残,提起它没有不痛恨的。如今羿一来,野猪就只好遭羿的殃了。羿的神箭哪里是野猪所能挡的?羿连发几箭,都射在野渚的腿上,叫这蠢东西死不了而又逃不脱,结果被羿生擒活捉,人民皆大欢喜

羿为人民除了七桩大害,天下的人民都感念他的功德,想来到处定然传扬肴关于他的颂歌,羿在人民的心里准是最伟大的英雄。尧不用说自然也是万分感激羿的。而羿呢,觉得自己还没有辜负天帝的委命,也兴奋而且快乐。他便把在桑林擒获的大野猪宰杀了,剁得细细的,蒸成肉膏,奉献给天帝,满以为天帝定会嘉许他一番,哪知道天帝竟一点儿也不欢喜,完全出乎羿的意料。

天帝为什么不喜欢羿呢?我们推想起来,这和羿射太阳的事必定是有关的。天帝的十个太阳儿子,一下子就给羿射死了九个,羿对人民虽然有功,对天帝却是万分对不起。天帝心里的悲痛,已渐变而为仇恨。无怪他要不满意于这样的英雄了。从此羿就住在地上,再也没有上天了。

也许正因为他射杀太阳的过失,天帝革除了他的神籍。而且,和他一同下凡的他的妻嫦娥,当然也会连带受累,在被开革神籍之列,羿和他妻子嫦娥的感情,在这时候开始有了裂痕。因为嫦娥原是天女,如今被连累不能再上天了,都是羿的鲁莽所造成的错失。

人和神的距离有多远,从神仙降落而为凡人,这巨大的遗憾将如何弥补!嫦娥妇人的狭隘心胸,哪里容得下这么多的悲愁和烦恼;羿被时常抱怨和责怪,我们想会是很自然的了。但在心绪上已经抑郁不畅的羿,定然也受不了他妻子的絮聒不休,结果他只有从家里遁逃出去,开始他漫游的生涯。

我们可以想见他的心境是多么痛苦和优郁,他曾经冒着生命的危险替人民除害,立了大功,却被天帝疏远和冷淡,在家庭里也得不到一点安慰,得到的只是嫌怨的絮聒。那时候大概还没有发明酒,否则他将会拿酒来浇愁,天天都在醉乡中了。他唯一借以解闷的方法,只好赶了隆隆的大车,带领家众,到原野去驰驱,或到山林中去打猎。呼呼地拂过耳畔的天风也许会吹散他的忧愁,和野兽搏斗时候的兴奋也许会暂时消解他的痛苦:他就这样一天天地漫游下去,不做别的正经事情,在一般人的眼光里,英雄羿确实是有些堕落了

是幸还是不幸呢?一个偶然的机会,漫游的羿遇见了洛水的女神雒嫔。她本是伏羲的女儿,因为在洛水渡河淹死,后来就做了洛水的女神,她的美丽是非常闻名的,

羿遇见宓妃的时候,她正和一群女仙在洛水的水滨游戏:有的在急流的浅滩上采撷黑色的灵芝,有的在岸边的树林里拾取翠鸟的羽毛,也有手里拿着从深潭里找到的老蚌的明珠,翩然地行走在碧绿的水波上。她们往还倏忽,行踪难测。

这时,游鱼在江心腾跃,水鸟在波面翱翔,它们好像也因为女仙们的游戏而高兴起来,在那里助兴添欢呢。在这天高气爽的秋天的晴朗日子,的确,每个游戏的女仙都表现得这么的天真、快乐,就中只有宓妃,时时从女伴们欢乐的游戏中走出来,独自悄悄地站在岩石边上,观赏那挺拔的孤松和灿艳的秋菊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神情是黯淡的,她的微笑是凄凉的,好像夜静月明的空际,擦着月亮掠过的一缕灰色浮云。为什么这么美的女神竟是这么的忧伤,落落寡欢,与众不同?原来这当中是有着一段隐情的。

宓妃,是水神河伯的妻子。河伯名叫冰夷,又叫冯夷,他也是因为渡河淹死做了水神,这河伯,是一个风流而潇洒的美男子,白白的脸孔,长长的身躯,当他以本来面目出现的时候,他的身躯的下半段就有一条鱼的尾巴,好像北海的陵鱼那样,他喜欢乘了荷叶做篷的水车,驾着龙螭一类的动物,和女郎们在九河遨游

那么,羿和宓妃的遇.见,一个是盖代的英雄,一个是旷古的美人,而他们又都同病相怜,得不到家庭的慰安,彼此由相怜而相爱,也就很是自然了。

这对于羿和宓妃在精神上固然彼此有了慰藉,羿的堕落生活也得到了稍微的振拔,但是我们推想起来,这种恋情,定然会引起两个家庭内部的纷扰。河伯会摆出他声色俱厉的态度,责怪宓妃的不贞(他当然除开了自己);而嫦娥呢,也会用妻子们惯用的啼哭和吵嚷来声讨羿的无情了。所以爱情的蜜糖,在羿和宓妃,定是混合着妒忌的苦酒一同吃下的。

河伯,这个水国的王,他的手下有大批的官员和兵马。普通的虾兵蟹将都不必说了,单说其中几种比较特别的。例如猪婆龙(就是曾经在上帝面前演奏过音乐的那种动物),人们叫它“河伯使者,团鱼,叫做“河伯从事”;乌贼,叫做“河伯度事小吏”——这些想必都是河伯的亲信官员。

它们时常出来到水面上逡巡,把探听到的各种消息报告给河伯,政治消息和爱情新闻想必都在它们的报告之列。河伯使者出来时的排场甚至还很大:变化做人的身躯,骑一匹红鬣毛的白马,穿着白衣服,戴着黑帽子,仪表堂堂,后面跟着十二个小孩子,骑着马在水面上如风地急驰。有时跑上岸去,马蹄跑到哪里,水也就淹到哪里。所到的地方,顷刻间大雨滂沱。到了黄昏时分,出来巡游的河伯使者才带着可能是小鱼小虾变化的孩子们回到河里去,水国里这些大小官员的献殷勤,对于羿和宓妃的爱情当然是很不利的。

河伯听了很多令人气恼和伤心的报告,实在沉不住气了,决定亲自出去侦察一下。又惧怕曾经射过太阳的大神羿的勇武,不敢公然出面,只得化做一条白龙,在河面上游行。他这一变化出来做暗探不打紧,却引起了轩然的洪涛,使河水泛滥到两岸,淹死许多无辜的人民。但是河伯的这副形貌,最终还是被羿认识出来了。羿恼怒他这样下流,失掉水神应有的身份,于是不客气地一箭向那化形为白龙的河伯射去,正射中他的左眼。

可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河伯,只得哭哭啼啼地,睁大了剩余的一只眼睛,跑到天帝面前去诉苦。

“天帝啊,羿欺人太甚了,请替我把羿杀了吧!”

“你为什么被羿射瞎了一只眼睛?”天帝问。

“我……我么,”河伯呑吞吐吐地说,“我那时正变了一条白龙,出来到河面上游行……”

一切发生的事情,具有大神通的天帝早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了。天帝对于这个不敦品行的水神,委实也没有多少好感,因此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用多说了,谁叫你不在水国里安住,好好的却要变一条龙呢!龙既然不过是水族动物,当然会给人射的了,羿又有什么罪过呢?”

碰了钉子回来的河伯,自然免不了和他的妻子又有一场吵闹,吵闹的结果,大概宓妃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这损失了一只眼睛的丈夫。她虽然爱羿,为了双方家庭的和睦,只得中止了和羿的交往,没有让他们的爱情向更加悲剧的道路发展

羿回到家里,虽然和他的妻嫦娥暂时又言归于好,但是感情的裂痕却始终存在着。最大也是最初的原因,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了,不外和羿得罪了天帝,不能上天,连带也叫妻子受累的事有关。

嫦娥本是天上的女神,想不到却得了这样的结果,难怪她不甘心。可怕的倒不在于上不了天,是怕将来死了以后,到地下的幽都去和那些黑色的鬼魂住在一起,过那愁惨黯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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