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南的天空,云烟很重。
停悬在半空,一眼望不透朦胧雾气中的阳光,俯首也瞧不清与她相隔万丈深渊般的地平线。
她默默的将手指从冰冷透明的琉璃上滑过,再摩挲,最后绝望的抽回。对了,他们说,这不叫琉璃,这晶莹剔透的材质是玻璃,那些人就是用四周环绕着的玻璃禁锢着她,消磨着她的意志。
脊背完全无力的瘫软在那玻璃之间,再没有了支撑点…千夜被囚于这莫名的空间不知已过了多久,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着相隔遥远的地平线上,那些穿梭不停,五彩斑斓,而她却从未见过的猛兽,不论朝夕,无休无止的飞速奔跑着。清晨的阳光着实刺眼,那些如山峦般高耸而层层相仿的建筑群集体照射出冷艳的光,灼伤了她的眼,以至于滚烫的眼泪将眼前的世界扭曲抽离成了两片。
这是哪里?她怎么来的?她自己却毫不知情。那些人每日按时按点的送来一些无味无色的流食,时不时冰冷的看着她,只重复着问一句话,你把印记藏在哪里?
千夜装作毫不知情,没有回应他们。既然他们如此想要那印记,一定是何等重要之物。
她的确有一印记,自打出生便与她相随,是她平日里用意念与万灵沟通的钥匙。她父亲和师父告诉她,这灵力世上再无第二人拥有,印记将来有大用,万不得交给他人。而据她偷听到那些将她抓到此处的人说,这印记若是在五芒星汇成之日触发,便拥有了统领人,魔,异能,这三界的能力。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个多日前,穿着剪裁怪异的男子便返了回来。这人头戴鬼魅的猫妖面具,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凭他一头散落前心的银然长发,和干枯失水的双手,她也大概猜得到他的年纪。他手中持一根古老的棕色柚木盘龙手杖,上面花纹精刻,印着奇异扭曲的文字。这次,猫妖隔着厚重的玻璃望着室内的千夜,在他的身后跟着一身影高大挺拔的人,方方正正的黑色口罩遮住他的口鼻。这二人透过各自神秘的面罩似乎在言辞激烈的交谈着什么,而后,那猫妖向前挥了挥手,放身后的人进到了房间。
那人缓缓走到千夜面前停住脚步,俯身蹲下来,低头凝望着她,修长的手指慢慢向她靠近。千夜木然将头偏向一侧,闭上双眼,想以此方式将他隔离于自己的世界之外。他怔住,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的指节在空气中移动,轻轻滑向她那如同雕刻出来一般深邃好看的眉眼,小巧的鼻子,玫瑰花瓣般的唇,轮廓优美的下巴。最后将指尖停在她的鼻尖,抚过一缕散落的发丝。风吹过,微卷的长发轻轻拂动,她还如记忆中一般,如同黎明前,随升起的泡沫出海而生的美神。
子夜!
他唤她的名字,摘下口罩,用手轻轻抬起千夜的下巴。听这声音,千夜倏然睁开紧闭的双眼。耀眼的阳光在那一刻映照在他白皙的脸颊,显得格外通透,那个身影如同天神一般,若即若离。
他一头柔软的短发是好看的栗色,眉眼温柔带笑,眼型似若桃花,深棕色的瞳仁宛若波光粼粼的池中那一双鹅卵,挺立的鼻梁下,浅红色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沉溺在其中,即使她的眼神想拼命从他清秀的脸上逃离,却深陷在其中,难以脱逃。即使他不再是记忆中人间的那幅装束,而他的声音,他的样子,他的笑容,她在熟悉不过了。
师父!
世界瞬间惊鸿退去,她失声喊了出来,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是她少年之时,那位曾在人界游历的师父。虽然已失散多年,如今居然再次相见,难道是在梦里遇到?
嘘!
他环顾四周,然后低头看向她,低声道。
“子夜,莫要惊慌,为师带你逃出这里。”
她点头。师父再次唤她的乳名,果然,他还记得她。
他不带着丝毫犹豫,立刻站起身来,拉起黑色口罩,牵着她推开那层层玻璃门,冲向外边的世界。耳后想起一阵阵刺耳循环而又冰冷的声音。
警告,目标出逃…
伴随着整个建筑物突然闪起的猩红色,如同张开着血盆大口,想要拼命将他们二人吞噬,身后追着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几乎感到师父温暖的手上充满了细密的汗水。一起跑过一面面玻璃墙,一层层旋转下坠的楼梯,眼前的一切事物飞速向后闪退,而身后的人也越来越近,师父紧握着她的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不远处,是光。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她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怕吗?他问道,身后依旧是那刺眼的,望不到底的高空,风如同刀割般滑过脸颊。
千夜坚定的告诉他,不怕。
于是,下一秒,他抱着她朝那光的方向纵身一跃,耳边充满了空气中撕裂般的呼啸声,身后那些追赶的人们急忙停止了脚步,眼看着他们流星般迅速向下坠去。
千夜紧闭双眼,以为他们会如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这时,旁边一飞行中的庞然大物盘旋下降到他们周围。飞行物中那个猫妖面具人不慌不忙摁下一个开关,一只硕大的网便铺天盖地而来,奋力将飞速落体的二人兜住,如同捉住落网的大鱼一般,那网又徐徐收紧,将二人收入舱门。
飞行物中那个猫妖面具冷笑一声,阴沉说道,“昭华二世,你这是在背叛国防安全理事会!”
昭华将千夜从地上扶起,对着猫妖面具冷静说道,“只要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人能伤害到她。”
那人冷哼一声,转过身抛给昭华一个控制开关,“只给你一个选择,五秒内,把分部炸毁。”
接过遥控器,昭华想也没想,坚定的摁下了按钮。
瞬间,他们刚刚死里逃生的那幢玻璃大楼的其中一层便火光四起,火球疯一般从大楼内部延伸开来,撞破玻璃,伴随着废墟碎末,强烈的爆炸声来得震耳欲聋。昭华捂住千夜的耳朵,对她说了句别怕,用身体护住她,剧烈的气流波动猛的将飞行物推向一侧,里面的三人即刻撞向舱门边缘。
而那飞行物在爆炸过后却丝毫未受损伤,不久便恢复行驶,继续高速平稳运转着。
待一切平静,千夜在昭华的怀中睁开眼,他望向她,“放心,没事了。”
师父,这是哪里?千夜终于有机会问他。
“我的家园。”
这里不是人间吗?她有些迷茫的问。
这回猫妖面具替他回答道,“当然不是,这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异界。”说完,他退后几步,将自己的面具扶正,生怕露出真容。“你很幸运,我原本是监守你的,但是二世开的条件太诱人,所以你得救了,不用谢我。”
“凌,你的秘密都石沉大海了,所以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面罩下的昭华声音沉下去。
“那要看有没有合适的筹码……毕竟这位千夜小姐,”凌弯腰拾起柚木手杖,又缓缓起身,将披散的灰白头发捋到脑后,用那手杖指向千夜的方向,“她的记录也毁在分部了。”
昭华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理会凌。
他扶起受伤的她,坚定的望着她,为师送你回去。
她很想说不,她很想和师父呆在一起更长的时间。然而,仿佛被施了咒语般,随着飞行器穿梭过那一层肉眼可见的厚厚的膜状物体,她渐渐沉沉的睡去。在她的梦里,他忽如凛冽的海风,却又像轻柔的乐章,若即若离,却始终在看不见的地方呵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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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市。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在中央控制台的大厅里回响。一个身着紫色套裙,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到会议室的门前。
“砰!”随着一张手掌大的扑克纸牌从手枪中射出,会议室反锁的大门被生硬冲破。那女人暗暗笑了笑,网纱礼帽下鲜红的嘴唇如同绽放的艳丽玫瑰,十分妩媚。
正在厅内议事的三人转过脸来。
“黑桃,你每次出场都要这么大的阵势吗?”半张银色面具下的Q一脸的不悦。
“不要打断我!”,整张脸缠绕着绷带的隐者敲了敲桌子。“这么大的新闻,媒体现在跟的很紧,再没有调查结果咱们都等着被弹劾吧!”
兰斯冷笑,“分部被毁,最大的得益者是谁你们想不到吗?一定是博士干的!”他将脸上的黑超推了推,继续道,“”那个家伙,背地干了这么多年坏事,想毁灭的证据太多了!”
“哈哈哈哈,傻瓜,你们就没有人想到那位优雅的老绅士吗?昨天坐在飞船返回舱里的可是他。”黑桃尖刻的嘲讽道。
他们如今所在的中央控制台,是异能界国防安全理事会在长歌市的总部。国防安全理事会是异能界最中心的权力机构,主要负责国土安全和国家机密项目研究,由七人组成。而这七个人,是由每七年换届选举从国家审判者和检察者委员会选出,上届后,七人的真实姓名,真实身份,甚至真实相貌都互不知晓,不予公布,以防止有人暗中结党营私,损害国家利益。因此,这七人每次露面都会掩面,名字也是特定的代号。
“可是,那个古代人类女子的信息也在爆炸中被毁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所做的关于印记的研究全都没有了!”Q懊恼的扶额站在窗前,“审判者委员会那么拼命把她从魔界救出来,结果她这么轻易就逃走了,现在怎么办?”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黑桃嘴角微微上扬,自嘲道,“不用等到媒体的狂轰滥炸,委员会也会先一步来问责的,到时候大家一起下台。”
“没那个必要!”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四人闻声望去,那人拄着手杖,一身干净整齐的深蓝色条纹西服,一张明显与身型不符的猫妖面具,一头灰白的头发低低的扎在脑后。他步伐稳重的走进会议室,又开口道,“造成这个局面的并不是我们。”
他停住脚步,重重的将手杖在地上一杵,望向众人。“爆炸是昭华二世一手制造的。”
凌很快就将昭华出卖了。他心想,昭华二世,有人亲手为你打造好了筹码,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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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院。
系统重启中…倒计时请等待。
这程序重启的声音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冰棺里的少女依然双目紧闭。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有不断输送的血液和药品流入她的体内。然而,她的嘴唇依然毫无血色,如同即将枯萎的花朵,脆弱到轻轻一碰便会湮灭。
昭华有些失落的用手触向冰棺,无奈叹息。都已经循环这么多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醒来?还是…永远如此下去。
黑暗中一个身影微微一动。他一身黑色的制服,腰间配枪,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微微上翘,深蓝色如大海般的眸子明亮而锐利,他嘴唇紧抿,神情严肃,却处处显得桀骜不驯。
“千夜她…还是没法醒过来?”那人声音中明显有些不悦,“我不希望你继续把她留在这里,最近并不安全,有人想在她身上做实验,魔族也在追寻印记的下落。”
“目前只能让她继续在这里恢复。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当初从魔界的流峡被你救起,到我带她逃离结界,如果一直循环下去,她可能永远没法醒过来。”昭华顿了顿,补充道,“现在把她送回人间就是再让她送死。”
“她父亲会保护她,云殿也会。”
“我不相信他们,云殿的皇后一直还和魔族有联络。”昭华走到穿制服的人面前,扶着他的肩膀,眼神垦切的望着他,“展霆,现在整个国家系统里,我只能相信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好!”展霆深深的看了一眼冰棺里的千夜,郑重的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