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很快就来了。
宋蕤早晨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呢，就听见了妈妈催促她起床的声音。“小蕤啊，早点起来吧，那人说的时间是早上九点，现在都七点半了。”
宋蕤听到这句话后灵台一片清明，困意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她大声回答妈妈：“知道啦。”
习惯性地换好校服，她开始慢慢悠悠地洗漱。妈妈站在洗手间门口，一脸考究地看着女儿如今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蕤，一会儿去把妈妈春天买的那件绿色毛衣换上，还是新的呢，你平时总忘了穿，然后再换条黑色打底裤，搭配上周给你买的那条半身裙，这一身肯定好看。”
宋蕤刷牙刷到一半停住了，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妈妈一眼，有点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只这一眼，她就发现妈妈的眼圈儿已经开始红了。“小蕤，你是妈妈的骄傲，妈妈希望你能漂漂亮亮地去见那个男人，让他知道你过得很好，你跟着我，还是平安顺遂地长到这么大了……”
说到这里，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宋蕤突然好心疼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这些年，既要忙于工作，又要照顾自己，整个人不知承担了多少压力，受到过多少打击。但是，她依然倔强地挺了过来，而且变得越来越厉害，从什么也不懂的公司白领，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她几乎是一个奇迹。
都是宋维宣，她才变成了今天女强人的样子，但无论何时，在自己面前，妈妈却总是温柔的，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女人。
“妈，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换。”宋蕤很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跑过去轻轻抱了抱妈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也该长大了。
整理好自己后，宋蕤回到房间，脱掉了宽宽大大的校服，把妈妈给她找出来的那几件衣服一一换上，说实话，因为平时在学校里都是穿的校服，周末又很少出去玩儿，所以，她几乎没怎么穿过其他好看的衣裳。
除了每年寒暑假，妈妈会请假带她出去旅游，这样的时候，妈妈总要把她精心打扮一番，每一次，宋蕤都不太能认出来，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子，居然是自己。
这回也是一样，她站在高高的穿衣镜前面打量着自己，皮肤很白，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很大，却总感觉里面带着些淡漠疏离，只不过这双眼，在碰到熟悉的人时，又会流露出莫名生动的情感来。
她觉得眼前的自己和平时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衣服的原因，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明亮了起来。
原来自己也可以很好看。
宋蕤对着镜子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笑得如此不自然，嘴角勉强牵扯起了一个弧度，却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
难道她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吗?太可怕了，应该会吓到很多人吧。
宋蕤走到客厅，打算让妈妈看看自己这一身装扮。她走到妈妈眼前，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问了句：“怎么样?”
妈妈笑得开出了花，一个劲儿地夸她：“我女儿当然是最好看的！这皮肤！这身材！太漂亮了！”
宋蕤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她妈这母爱滤镜也太厚重了。她抬起手臂，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八点半了，约定的地点虽然距离自己的家不远，但也是时候准备出门了。
“真的不用我送吗?”妈妈还是担心地问了问她。
“真不用了，妈，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回来。”宋蕤安慰似的对着妈妈说，她心里知道，妈妈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男人的，她之所以还和他联系，都是为了自己。
道了句再见后，宋蕤就下楼往目的地走去了。他们约定在一家日式餐厅见面，那是家老店了，生意一直都很兴隆，宋蕤小时候很喜欢吃那家的饭团。
那个男人之所以选在这家店，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宋蕤一路上在拼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虽然之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了，但如今马上就要见到那个男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
她毕竟才十六岁，不大可能永远都那么从容镇定，也会有临上阵不知所措的时候。
但是当距离那家店越来越近时，她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脑海中浮现了严澄的话：是他请求见你，你只需要让他看到你就可以了，根本不用担心其他东西。
自己去那里坐一会儿就好，没事的，就当他是个陌生人。这样想着想着，转眼，就走进了那家店里。
因为还不到早上九点，店里的生意有些许冷清，所以宋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的那个男人。
而他也看向了她。
岁月不饶人，他确实已经开始显老了。年过四十岁的男人，就算他官场得意权势凌人，也挡不住鬓旁白发的滋生。
男人的眼睛亮了，他动了动嘴，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只能看着阔别五年的女儿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下，冷冷的眼睛看着他的脸，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心中一恸，他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小蕤……”还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声音就已经有了些颤抖。他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嘴角露出了一个很苦涩的笑容，然后用近乎哽咽的声音继续说道：“你长高了，但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模样，一点儿没变。”
真的一点都没变吗?
宋蕤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有些心酸地发现，他周身曾丰盈的书卷气，如今已荡然无存了。
一个人得到了很多，也注定会失去很多吧。
“你应该还没吃早点，想吃什么?这家的饭团……我记得你很爱吃。”男人见宋蕤没有说话的欲望，便又迫不及待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希望她能开口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他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了。
“那就吃寿司吧，我十点多还有事儿，估计在这儿待不久。”宋蕤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轻快而客气，毫无感情色彩。
对面的男人一瞬间眼睛就晦暗了，他的神色看起来低落得可怜，宋蕤甚至有些不忍看他。
不要心软，这都是他的报应。
宋蕤在心里默默地对着自己说。
很快，服务员就把寿司就端了上来，宋蕤默默吃起食物，再不作声。
那个男人偷偷擦了擦眼睛，之后强做出一脸笑容，他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小蕤，你这些年的成绩，爸爸都知道。很棒啊……你一直都这样优秀。”
宋蕤依然低头解决着眼前的食物，所以男人只是自顾自地讲着，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们的校长我也认识，以后有什么需要爸爸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满足你任何要求。市里有很多可以让高考加分的奖项，比如市三好学生、优秀班干之类的，爸爸都会尽力给你。”
“小蕤，别怪爸爸。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懂，以后就会知道了。我这些年真的……很挂念你。之所以没有联系，都是因为不愿打扰到你的生活，你能理解爸爸吗?”
“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女儿，没有人能代替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十点多。宋蕤一直沉默坐到了现在，很争气地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现在，她才站起来，依然是那种客气而疏离的语气：“还有事儿呢，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了。”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只留下了一脸伤心的男人，怅然若失地呆坐在那里。
他不知道的是，明明看起来潇洒转开的宋蕤，在下一秒钟，就已经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