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程寻?”
周斐然的声音很小,可若你仔细去听,却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震惊。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熟悉,貌似曾经听某个人提到过。
然而他努力搜寻了脑海里被尘封的那些细碎回忆,还是没有想起更多关于这个名字的故事。
一瞬间,他陷入了沉思。
这天是星期六,周斐然和父母一起赴约,去探望了两位长辈,他们是父亲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周斐然很亲切地叫他们程叔叔和旬阿姨。
不久前周父对儿子讲了这对夫妻的不幸,让周斐然那颗心变得无比柔软,他心疼那两个寂寞孤寂的叔叔阿姨,所以对他们始终都报以最亲切的笑容,看起来便让人觉得心里一暖。
这份温暖,让两家人闲谈时的气氛无比融洽。
吃饭时,在席间听程叔叔无意间提起,他那个和周斐然年纪相仿却因病逝去的孩子,名叫程寻,其实原本是要叫程旬的,因为以父母的姓冠名似乎更有某种特殊的纪念意义,可后来却被他自己改成了“寻找”的“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正低头安静喝汤的男孩子一瞬间就抬起了头,对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但在苦思冥想依然无果后,他不得已放弃了继续追踪这个名字的来历。也许,刚才的熟悉感,只是一刹那的错觉呢?也许,这不过是他在某个小说中读到的名字呢?
所以,周斐然没有怎么把这个模糊而遥远放在心上,他伤感那名为程寻的男孩的命运,可人死如灯灭,他也只有接受这无情现实而已。
后来离席退场,两家人挥手道别,旬阿姨似乎特别喜欢周斐然,她用轻柔的手近乎小心翼翼地抚着眼前高瘦的少年的肩膀,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还闪起了泪光。
“你和小寻的眼睛……真像,连那颗痣,也在同一个地方。”
这是她和年少时的周斐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们见面过后不到一月,这两位叔叔阿姨毅然决然去了美国定居,再也没有回到这个让他们伤心的故国。
而这些,只有等很久以后,周斐然在美国的街头见到他们,才会知道。
那天回到家里后,周斐然怅然了很久,他从小都生活在平静和幸福之中,总觉得人世间的苦难都那么遥远,却不曾料到,那些悲伤承受命运无情的人,就存在于自己的身边。
无声中,这个暑假,已经飞快地过去了四五天。周斐然总觉得期末考不过就在昨天,可转眼间,领通知书的时间就要到了。
这天是星期一,周斐然照例起床很早,今天是每学期唯一的、去学校不用穿校服的日子,他很随意穿了连帽短袖衫和运动裤,打算领完通知书后跟几个兄弟去打一场篮球,算是庆祝暑假正式降临。
他们学校的传统和其他学校有些不大一样,领通知书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让学生知道自己的班级排名而已。而学校教务处会把年级排名表同时寄到学生父母的邮箱里,让他们知道孩子在全年级里的学习情况。
所以说,若有人想要在成绩上作伪,应该是不大可能的。
周斐然的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他对即将知晓的期末成绩感到担心,而是因为——他又要见到宋蕤了。
因为那个奖杯始终都放在他的卧室里,宋蕤没有提及,他就一直替她保存着。每天都拿出来仔细地看几遍,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对物理竞赛那段时光的回忆。
而今天去学校,刚好可以顺便把这个还给她。周斐然心想,多亏了这个奖杯,让下学期就读了文科的自己,还可以跟宋蕤有最后的一丝羁绊。
这个认知让他在一瞬间有些灰心丧气,可文科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
怀着莫名的激动和紧张,以及一点点的伤感,周斐然走上了去学校的那条路,手中是一个精美的袋子,单从外表看,应该没人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正是装着宋蕤奖杯的袋子。
此刻刚到八点,按理说,领通知书这件事,根本无需着急,就算去的再早,也只是要帮着打扫卫生而已。按照上学期的经验,班主任通常情况下会珊珊来迟,不到九点不会踏进教室。
但周斐然还是走得很早,他并不排斥打扫教室,大家一起劳动的经历,让他觉得开心。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宋蕤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来得很早,无论是上学还是领通知书,甚至连赴约,都会比约定时间早那么几分钟。
周斐然的步子不自觉得加快,和平日里那个信奉“慢慢走,欣赏啊”的少年截然不同——他太想早些见到她了。
他家的路距离学校很近,再加上他走得比平时快了几分,所以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高一一班的教室。
教室里的桌子还是考试时的模样,稀疏地摆放着,地上有废纸屑和用完的笔芯,不出意料的是一片狼藉。
来的人很少,环顾四周,没有宋蕤的身影。
周斐然一眼就看到了陆欢欢,这家伙是陈子约的同桌,个子小小的,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此刻正孤独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只笔,不知在写些什么。见周斐然进来,他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个调皮之至的笑容,像个做坏事的小孩子。
“周同学啊,我听说考试之前陈子约拜你为师,恶补了一下这学期的数学,今天成绩就出来了,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呢~”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看样子正迫不及待等着看陈子约笑话呢。
周斐然对陆欢欢这家伙的性格是有一些了解的,他人挺善良的,就是嘴比较毒,对陈子约尤其刻薄,他们俩当了同桌,真是老天不开眼。
所以此刻听闻陆欢欢明里暗里损人的话,他并没有觉得生气,而是很实在地笑了笑,拍拍眼前男孩子的肩膀,“闲着没事儿,咱俩把教室里的桌子重新摆好吧,不过地下也挺脏的——”,周斐然往周围一看,又叫了几个已经来了的同学,笑着说:“大家把教室扫扫呗,这样看着也舒服一些。”
他也确实是一个比较有组织能力的人,话刚落下,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行动了起来,有条不紊的,看起来应该很快就能把教室变得干净整洁。
所以,当宋蕤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看见的,就是一个刚搬着桌子这擦着黑板的少年,他高高的个子,很轻松擦到黑板的顶端。
周斐然不知道,这一眼,让他们的命运,就此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