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打来图书馆休息室的大门，蟋蟀指挥家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说：“你又来啦。”
我往花瓶里浇了些水并大声问问：“新作品怎么样？”
蟋蟀指挥家说：“我最近学聪明啦，你看，我可以用一根木棒抵住钢琴的一侧，再咬住这跟木棒，这样我就能听到钢琴声啦，没有钢琴根本没法谱曲。”
我看着它用嘴咬住木棒抵着钢琴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问：“新作品是什么风格？”
蟋蟀指挥家仰起头，木棒从它嘴里掉下来，它高声说：“自然的！活跃的！充满生命力的！充满希望的！啊，我不能给你讲太多，但是……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只是个普通的小提琴乐手。”
“不，你是个卓越的小提琴乐手。”我纠正道，“没有任何虫子能完美地驾驭帕格尼尼的5号随想曲，只有你能做到。”
“啊，不……那都是老黄历了，你知道吗，有一次，我作为西部森林的杰出代表，去往北部森林的极寒之地，会见当地的民间音乐艺人长老。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我认为民间音乐无非三教九流，下里巴人之音。”
“后来呢？你为那个北部森林的长者演奏的什么？”
“我当时拿出小提琴，那个长老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于是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我熟练地抄起琴弓，为它拉了一首我最熟悉的5号随想曲，那也是我的成名作。”
“那名老者一定被震撼了吧？”
“那名长者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我拉完，它才抬起头问我：＇结束啦？＇，我当时很差异，追问道：＇我难道拉的不好吗＇。那名长者微笑着说：＇拉的很好……只是……老朽无能，听不太懂，不过……刚刚的合奏很愉快。＇
我当时诧异极了，当时明明只有我一只虫子在拉琴，哪里来的合奏一说？我追问那名长者：＇我听不到什么合奏，它在哪里？＇那名长者说：＇刚刚一直在合奏啊，你听，风在挽着你的琴声共舞，树叶也摇动身体在伴奏，还有溪谷潺潺的水声一起合唱……它们在和你的琴声一起合奏……啊，只是你的琴声……抱歉，我没见过这乐器，自然也听不懂。我一辈子只是在这山谷中和自然一起演奏，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演奏，它们说风声就像天空的喘息，溪水就像大地的歌曲。你再听听……它们就是最好的音乐。＇
我放下提琴，仔细地听那些自然中的声音……啊，那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经历，那名老者最后吹起了口哨，它的口哨声和风声，溪水声，树叶声一起，奏出了世间最美妙的交响乐。如今我觉得在艺术的道路上……也要从中，也不能说是学点东西吧……至少，表现出点东西来。”
蟋蟀指挥家的故事有点长，我听它讲的时候忍不住点了支烟。等它讲完，我还是像原来那样鼓舞它，期待它的作品。
我合上身后图书馆的大门，休息室里又传出悦耳的钢琴声。蟋蟀指挥家的钢琴声时断时续，就像一个不熟练的发报员在操作一台电报机。我猜它也许在一边弹钢琴一边改曲谱。
二
直到我走向教堂的时候，远处那一点流畅但又零星的乐曲才缓缓地追上来挽住我，但是很快被前面市场嘈杂的吵闹声掩盖了。有虫子在叫卖蚂蚁蛋，叶子蒸包，莓果和廉价妓。我花钱买下一个跳蝻，再把它的绳索解开，告诉它“你自由了。”，跳蝻紧张地说了句谢谢，又迅速跳回了奴隶贩子身边。旁边路过的另一个跳蝻孩子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莓果棒棒糖直哭鼻子，它的蝗虫父母吓唬它说：“如果你再哭，夜魔会来把你抓走的！”孩子听罢立刻收敛了哭声。
走向教堂的路并不算远，我只是在周围又找了一圈，在草丛附近找到了一只腿上有黄色花纹环的蜱虫。我脱下上衣小心地靠近它，在它低头找东西吃的时候一下子用衣服将它兜住，它在我的衣服里不停地挣扎并发出嘶叫。我轻轻地拍打着它，安抚它，它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来到教堂外的垃圾桶，轻轻地敲了敲盖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声音。我把抓到的蜱虫露出一个头来，再轻轻地掀起垃圾桶的盖子，让蜱虫的头能通过那一条缝隙伸进去。
蜱虫的头刚刚探进去半个，垃圾桶的盖子立即从里面弹开。一个蛴螬孩子猛地抱住了那只蜱虫。它高兴地叫嚷着，玩闹着。我把衣服穿在身上问：“现在我们能做朋友了吧？”
蛴螬孩子连连点头道：“谢谢你！我的朋友，太谢谢你啦！”
我摸了摸它头上的触须，说：“孩子，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蛴螬孩子突然蜷缩到垃圾桶的角落里，说：“我没有家，我的父母并不爱我，它们天天说什么要供奉真虫上帝，要取悦它的仆从，就是一个叫＇夜魔＇的家伙。”
我好奇地问道：“那个＇夜魔＇是什么？”
蛴螬孩子说：“它……它是恶魔，它很坏，它喜欢观看我和父母淫乱的场面，它喜欢尖叫，流血，暴力和欢媾，它是一个彻底的魔鬼……”
我听罢递给了那孩子一根烟，蛴螬孩子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我丢给它一个打火机，它熟练地点着火，轻松地吐出一个烟圈。它接着说：“我的父母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教堂，它们觉得真虫上帝能帮助他们实现所有愿望……那个时候就有数不完的叶子可以抽，数不完的注射器可以打，它们能永远享受到真正的极乐之境，为此付出一点牺牲也是没什么的。”它说罢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刚开始，它们还仅仅是抽叶子，后来抽叶子也无法满足它们了，他们精神恍惚，暴戾，六亲不认。它们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就开始疯狂殴打我……”蛴螬孩子说着说着牙齿突然咬得咯咯响：“我想……杀死……它们！”
我默默地抽着烟，对那孩子说：“明天晚上，你来找我。”
三
牧师戴上华丽的礼帽，双手拿起精致的酒杯轻轻地碰撞了一下。酒杯发出悦耳而清脆的声音，仿佛魔鬼的狞笑。众虫纷纷站起围成一个圈，触须相互碰在一起。牧师在虫圈中央高声说道：“赞美伟大纯洁的虫类先知……赞美伟大的虫主上帝，您的触须将洞察森林的一切，我们将永远赞美您，赞美您的美德，赞美您的崇高，赞美您的无私，只有您才能带领我们脱离无知的桎梏，只有您才能带领我们远离愚昧的囹圄。请聆听我们为您献上的歌唱！赞美触须！”
众虫跟着大声附和道：“赞美触须！”
我在虫群中清了清嗓子说：“今天的赞歌，还由我来领各位唱。”说罢，我不假思索地唱出那段虚伪的再熟悉不过的歌词：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A l'e poque ou Jean-sans-Terre，
（在那个时代）
De' Angleterre était Roi，
（英国的Jean-Sans-Terre是王的时代）
Dominique， notre Père，
（多米尼克，我们的父亲）
Combattit les Albigeois，
（对抗着阿尔比教徒）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Certains jours un hérétique，
（某天，一名异教徒）
Par des ronces le conduit，
（带他穿过荆棘）
Mais notre père Dominique，
（但是我们的父亲多米尼克）
Par sa joie le convertit，
（用他的欢乐说服了他）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Ni chameau， ni diligence，
（没有骆驼，没有车）
Il parcourt l'Europe a pied，
（他徒步游遍欧洲）
Scandinavie ou Provence，
（斯堪的纳维亚和普罗旺斯）
Dans la sainte pauvreté，
（过着圣人般的贫穷生活）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Enflamma de toute école，
（他用热情点燃了所有学校里的）
Filles et gar?ons pleins d'ardeur，
（每一名男生和女生）
Et pour semer la Parole，
（传播了语言）
Inventa les Freres-Precheurs，
（创立了传道者兄弟会）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Chez Dominique et ses frères，
（在多米尼克和他兄弟们的家里）
Le pain s'en vint a manquer，
（面包开始慢慢的不足了）
Et deux anges se présentèrent，
（于是两名天使出现了）
Portant de grands pains dores，
（为他们带来了金色的面包）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Dominique vit en rêve，
（多米尼克梦见）
Les prêcheurs du monde entier，
（全世界的传教士）
Sous le manteau de la Vierge，
（在圣母的圣袍下）
En grand nombre rassemblés，
（聚集了好多人）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Dominique， mon bon Père，
（多米尼克，我的好父亲）
Garde-nous simples et gais，
（维持着我们的单纯和快乐）
Pour annoncer à nos frères，
（为了对我们的兄弟们通报）
La vie et la vérité，
（人生和真理）
Dominique， nique， nique s'en allait tout simplement，
（多米尼克，尼克，尼克简单地走着）
Routier pauvre et chantant，
（贫穷的旅行者，边走边唱）
En tous chemins， en tous lieux，
（在每一条街和每一个地点）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Il ne parle que du bon dieu，
（他只讨论上帝）
一曲唱毕，众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牧师取出一瓶昂贵的红酒倒入酒杯，它高高举起杯子轻蔑地问道：“诸位兄弟姊妹，今日你们可否行善？”
众虫齐声喊：“日必行善，日日行善，万善归一，善即真神。”
牧师听罢，将杯中的酒撒在鲜花上，鲜花歪着头似乎想躲开粘腻的酒液。牧师高声说：“请用善行宽恕我们，你我皆是有罪之身，尔等罪孽恳请明察，诸位善行望覆恶果。”
四
“我有罪”金龟子夫人握住丈夫的手，它认真地说：“我罪在疏于管理，让我的孩子脱离了我的庇佑，我罪在力量薄弱，让真虫上帝无法聆听我的呼唤，我罪在为母不慈，没能让我的孩子领会真虫上帝的绝妙，让它心愿臣服地将自己的一切侍奉给主。”
牧师摘下礼帽，它将金龟子夫妇的手放进礼帽里扣住，将自己的手压在礼帽上说：“二位眷侣认罪诚恳，感情真挚，真虫上帝定能聆听到二位的忏悔。令郎也定能有所感触，回归二位身边。”说罢，它把礼帽掀开。金龟子夫妇对着礼帽深鞠一躬齐声说：“赞美触须。”
“下一位。”牧师不耐烦地对教堂里的众虫喊道。
我缓缓走上前去，把手放进牧师的礼帽认真说道：“我有罪。”
牧师把手按在礼帽上说：“阐明罪过，获得启示。”
我冷笑着说：“大恶将至，无需多言。”
牧师疑惑地望着我，下意识地说：“赞美触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