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威含笑问小君：“哎，小君，你知道阴曹地府是什么地方吗？”
小君说：“就是死人住的地方呗。我爷爷昨天还给我讲包公错断颜查散的故事呢。”
小亮说：“我觉得李二爷一定是没有死。不然，大东哥早就回来了。死人要吹吹打打地过三天，才能完事儿。”
小君回忆着说：“大东哥呀，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三个自幼在一起玩儿的小朋友一边说着话，一边溜溜达达地从二道沟的山路上走下来。
大望山北面一共有五道沟，沟外还有南沟和北沟。
五道沟分分散散地住着几十户人家，多数是姓孙的。
姓杨，徐，曲和王的只有少数几家。
姓李的，只有李二爷一家。
他的家在最里面，是第一道沟对面山坡的第一家。
他的家是很古老的三间大草房，左右两厢曾经有柴房，马厩。
院墙和大门都顶气派的，算是这附近十里八村最阔气的豪宅。
现在，大门早在大炼钢铁的时候贡献出去进了熔炉，门口换成了破破烂烂的木栅栏门。
柴房可马厩也都塌败得不像样子。柴草倒是有，马就没一根毛了。
院墙倒了修，修了倒的，变成了高低不同的一圈儿。
院子里到处生长着茂盛的发黄的秋草，还有一棵挂满红枣的枣树。
李二爷的院子里从来也不种任何蔬菜的。
他是这十里八村唯一拿钱去买菜的人。
别人给他菜，他还看不上呢。
他看上了的，就一定会给钱才能收下。
他家枣树上的枣子一直红着掉落，没人去吃。
据说，他把生病死掉的女儿埋在了枣树下。
他偶尔会摘一个枣吃，咬开就一定会骂：“妈个巴子的，哪来这么的多虫子？”
小君，小威，小亮神神秘秘地接近了李二爷家的大门口。
他们伸着脖子向院子里偷看。
院子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草房虚掩的房门。
他家的窗户都是紧闭的，窗纸新新旧旧的，但是糊贴得很严实。
有一格窗户是上了玻璃的，玻璃中间一圈擦得很明亮，但从里面用一张硬纸板挡住了。
小威小声对小亮说：“我们到窗户旁边听听，能听见他咳嗽，他就是没有死。”
小君的目光看向李二爷家东面一块山坡空地上。
那里有一个裹着花色头巾的妇女正在用土篮儿运着碎石块儿。
小君奔跑过去，叫：“麻，麻。”
那妇女是小君的妈妈素坤。
她看见儿子跑过来，微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通红的苹果向着儿子晃动。
小君的爸爸云阁从槐树林里拿着锯子走出来。
他沉着脸问：“小君，你刚才喊啥？”
小君说：“喊妈，妈呀。”
云阁瞪了他一眼，转头看见小威，小亮正悄悄地溜进了李二爷的院子。
他喊：“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小威，小亮跑过来，远远地叫：“大哥，啥事？”
他们一这么叫，小君就会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排起辈分来居然是他的叔叔，心里超级别扭。
他捡起一块石头，陪妈妈扔到挖好的地槽子里。
云阁说：“小君，你也过来。”
小君知道爸爸又要讲课了。
爸爸高中毕业后一直想当教师，可是一直没当上。
他超级喜欢给人讲课。
云阁问：“你们干什么呢？”
小威说：“我们看看李二爷有没有死。”
云阁说：“李老师好端端的，死什么死？”
小亮说：“大哥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上他家，他自己说他三天都没吃饭了，要死了。”
这时，二道沟方向传来小威妈妈的喊声：“小威！小亮！回家吃饭啦！”
云阁说：“你们都回家去吧，要吃饭了。”
小威和小亮高兴地跑回去了。
云阁喊住小君：“小君，你今晚和爸爸妈妈去南沟你二姨家住吧。”
小君说：“不，我要去爷爷家住。”
云阁说：“那你回家把我教你的生字都温习一遍，明天到这里来，我要考你。”
小君一脸的不高兴，说：“爸，我为什么要学那些字？我不爱学。”
云阁生气问：“你爱啥？”
小君心想：我爱玩儿，天天玩儿不好吗？我和那些黑乎乎的字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也知道说出来会挨臭，所以不敢说出来。
素坤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事。
她拉着小君的手，说：“小君，谁都得读书识字呀。妈妈也读过七年的书呢。你现在就识字，等上学了就能跟上学习。学习好了，就会有出息，不会像爸爸妈妈在这山沟里吃苦受累。”
小君低头说：“我喜欢看书，不喜欢识字。”
云阁气乐了，说：“你看那小人书也叫书？你就看个图。图下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图里的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你一概不知，你要明白那些字的意思，才能知道一本小人书里都是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小君突然开窍了，暗想：对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能看明白了，看小人书不就更有意思了吗？
云阁看见他笑了，知道他想通了，说：“你快回家吃饭去吧，一会儿你奶奶该喊你了。”
小君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素坤突然问：“小君，知道爸爸妈妈在这里做什么吗？”
小君看着他们，摇摇头。
素坤说：“爸爸妈妈要在这里盖房子，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小君啊了一声，高兴地说：“那我们家不是第一道沟里的第一家了吗？”
云阁和素坤相视而笑。
是呀，他们会第一个迎来东山升起的太阳。
小君走过李二爷家前面，向里看了看，心想：我家以后和李二爷家是邻居了，我可以天天上他家找小人书看了。
他突然看见李二爷家虚掩的房门里有个人影一闪。
小君想：李二爷在家里没有死呀。可是他一向慢吞吞的，怎么会这么快的？
小君也没多想，顺着山路跑下去。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一家家的是徐家，二大伯家，大伯家，大爷家，老爷家，二爷家，大叔家，曲家，王家……。
他一直跑到小队的门口，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院子。
他和小朋友们也经常来这里玩儿，没人管他们了。
小队去年就开始分组，逐渐黄了，牲口和工具都卖给了个人。
爷爷以前给小队放牛，现在给自己放牛。
他听见奶奶喊他的声音：“小君呐！回家吃饭！”
那声音传到大望山被挡了回来，形成了悠长的回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