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神情自若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反正也解释不清了,索性就不必解释。众人默不作声,这气氛很是尴尬。
待将酒杯放下后,秦城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情自若,他身体后仰轻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众人,顿了顿开口道。
“那么你们……还买吗?”
与此同时阙楼内……
“买?”陈修玉疑惑的看着对面的王潜,这家伙正张大嘴嬉闹着接一位青衣女子递上的葡萄。
“崇文贤弟莫不是在说笑吧?”陈修玉加重声音问道,同时看了一眼正在陪侍王潜的女子。那女子很快收敛起来停下了嬉闹。
王潜一边咀嚼着葡萄一边高声应和:“我也觉得我家那老家伙在开玩笑。这个时候居然说要开仓施粥,为此还准备去买高价粮,你说他是不是傻了?”
“令尊或许有更深远的想法。”
“那个老家伙有啥深远想法啊?开仓施粥为日后留个好名声呗!”提起自己的爹,王潜显得有些不耐烦,又抓起案上的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陈修玉微微颔首,这里有外人在场,所以没有有些话不便明说。他对王潜口里所说的为留好名声而购粮施粥不以为然,但这讯息里所透露出另一些端倪却值得令人深思了。
太原府的五大族:刘、冯、钱、王、陈。这五家中王家和钱家有着颇深的交情,又因钱家背后所攀上的乃是宰相兼兼枢密使李崧,故王家一直以来都以钱家马首是瞻。当然现在李崧只能称为前朝宰相了,人也被契丹人带去了镇州。但他曾救过慕容彦超,这份救弟之恩高祖皇帝想必不会忘记,待其回朝定能起复成为肱骨。
“令尊莫非是因崇文贤弟换货的事遇到了些难处?”陈修玉试探一句,希望能挖出更多的线索。王潜虽换出去一批粮,但为此王家需要购粮才能施粥就很可笑了。他们王家虽然没参与这次屯粮但自家地中所产也一直没卖,哪里还需再购?
“可别提这茬!把我抓回去就说要打断我的腿,还罚我禁足一个月!”王潜眉头着皱,想到了很不开心的事。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探身向前问道:“咦?这件事你也知道了?”
陈修玉向陪在王潜身边剥着葡萄的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欠身施礼然后退出房去。
“哎?干嘛让她走啊?我挺喜欢这姑娘的。”王潜看到那女子离开,手中比划着抓握的动作,满是遗憾的抱怨。
“崇文贤弟也不会希望这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吧?”陈修玉莞尔一笑,他对这王潜是很了解的。年纪相差无几,又同为大族子弟,一直多有来往。自他们王家定居晋阳后,王潜就开始天南地北的到处跑,美其名曰游学,想来真实目的无非是那各处有名气的烟花场而已。若换平日美女相陪自是少不了,但是接下要说的事却不便让他人听见,这点对方应是明白的。
“额……哎呀,还是子凡想的周到啊!我爹想要个好名声为此还特地购粮施粥,要是让人知道咱们都参与屯粮就不好了!”王潜如恍然大悟般向陈修玉竖起拇指。
“咳,崇文贤弟说笑了,陈家可没参与这些。到是崇文贤弟特立独行,那些流言碎语也不会在乎就是。”
“停停停,什么特立独行?我就是粗心,这点没少挨我爹的骂。我一直就想学学子凡的小心谨慎呢!哦,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把粮换了的?”
“猜的。”
“猜的?”
“现在有小道消息说那秦家商人在以茶换粮,想必崇文贤弟动了心吧?不然令尊施粥而已,为何还要去购粮?”陈修玉自不会说那姓秦的跟自己已经有过接触,也不会说自己跟你们一样也换出了一批粮,更不会说那些粮就要流入冯家手里了。
“子凡果然厉害,这种机密消息都知道,而且三言两语就能洞察秋毫。”王潜再次竖起拇指,这次是两只手。
“我觉得崇文贤弟这番做法到很高明。”
“哦?是吗?”
“现在汾水河运的匪乱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粮货放在仓中也只是坐等跌价罢了。不如换成茶货,是卖是囤都方便得多,占地少且保值。快至秋收,还能腾仓待新。一举多得连为兄都甚是心动!”
“是吧?终于有个知己了!我也觉得自己很高明啊!可那老糊涂就想不明白这点!”
话说到这里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这王三果然将粮换了一批出去。姓秦的没有骗自己,钱家王家都已经有了动作。不过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陈修玉盯着王潜思索了片刻,王潜也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解的正待询问。
陈修玉却抢先道“对了,为兄有尚且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既然崇文贤弟被家中禁足,怎么能来我这里的?”
“哎?陈四!”王潜听到这话双目睁大,满是气愤的说道“你这是赶我走?”
“这……”
“我家那院墙能难得住我?你明知故问,分明就是在赶我离开!”
“不敢不敢,是为兄说错话了,为兄这里向崇文贤弟陪个不是。”陈修玉嘴角略微抽搐的笑笑,边说边举起案上的酒杯。王潜最近这次出去游历也有一年有余,这轻浮的性子到是没半点改变。现在兵荒马乱的,这种性子在外边四处转悠可是很危险的……
“算啦,你也是无心。不过到提醒了我,不能出来久了。我爹回来见不着我估计又得满城找。”王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就准备离开。
“哈,崇文贤弟既然赶着回去,那为兄就不多留了。”陈修玉也站起身来,抱拳说道。
“明日!明日我还来这!”
“明日?贤弟不去云雁楼见那巧儿姑娘了?”
“哎,我到是想去,但是我爹在那儿安排了人盯梢呢!我去了还不是自投罗网?”
“那好,明日为兄帮你叫个新来的姑娘陪侍!”
“那到不必。今日这姑娘就挺好,给我留着就行!嗯……她叫什么来着?”
“既然贤弟这么要求了,那为兄定让月莲姑娘推去所有应酬在此恭候贤弟。”
“月莲?哎呀,这名字好听,我更喜欢了!那就这么说!我走了。”
“为兄送你下楼。”
“别送别送,我和你谁跟谁啊?还来这套?”
“那好,贤弟慢走。”
目送王潜下楼,陈修玉收起笑容。看着满是葡萄皮的地垫,他敲了敲桌子,立刻便有下人进来。
“四少爷”进来的下人弯腰询问。
“去把地垫换了。”
“是……”
他很厌恶脏乱的感觉,这间房乃是专供陈修玉休息的地方,即便是负责打扫的下人也只能在换了鞋后进入这里。除非有一些重要的客人需要接见,否则是不做外用的。
看着下人收拾完毕,陈修玉俯下身来,仔细观察地垫的缝线。确定是整整齐齐没有弯曲歪斜才深深舒了一口气。
明天绝不能让那毫无教养的王三进入这里!陈修玉来到房间正中,看着一尘不染左右完全对称的房间方才的焦躁情绪才慢慢平复,转为舒畅。
当感觉自己足够冷静后,便开始仔细回忆刚才的交谈。
屯粮之初大家说的是借此机会打击冯家,惩戒奸佞。冯相公是不是奸佞自己不做评价,但提出这个口号的钱家可不是什么仁义之辈啊。去奸除佞是假,看上人家的义仓才是真。
现在晋阳商贾响应号召的越来越多,利益相关者在私底下可花了不少功夫,弄的现在卖粮就像要卖国一般。陈家虽也有参与,但最多算是看热闹的而已,出于情面帮衬了一把。毕竟这事跟自己没太大关系,陈家的生意主要以车马行、牙行还有青楼为主,当然也会顺带着放一些高利贷。虽有一片祖业田地,但米粮买卖陈家从来都不做。自家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张口等着吃饭,把粮卖出去最后还是得再买回来,完全没必要去图这么点小便宜。因为没有利益冲突所以陈冯两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距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这段日子只没人将粮卖出去,冯家义粮定然接济不上。赈济义粮跟不上就会落下怠工的话柄,这话柄看似没什么,但若有人故意引导煽动一番就能把怠工引变成徇私枉法、假公济私、不顾百姓安危恶意囤粮。当初是你们冯家拿下义仓的,安济流民正是你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大家平日里都有缴纳义粮,现在说赈济跟不上,别人怎么想?这里边定是你冯家克扣义粮中饱私囊了。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你们冯家拒不履行赈济责任是不是想借立国之初局势未稳,趁机煽动民众离心皇帝陛下?
当然这个说法有很大的漏洞,可要治罪一个没了冯相公撑腰的冯家旁系,也不需太严谨的理由。因为这是顺应民心的事,毕竟全天下的愚民是不会去思考皇帝发兵大梁的粮草是从何而来的,那些鸡犬升天的刘系官员更不会允许有半点质疑的声音出现。既然大家都听说过你冯家卖国求荣,连烧杀辱虐无恶不作的契丹人都拍马讨好,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所以也不用管真相如何,必然是你冯家的问题。只要冯家一垮,从此粮价会变成怎样可想而知,那些人现在的损失将来连本带利都能找回来。
要不是那姓秦的突然插一脚,冯家这次虽不至死但义仓的经营权肯定会丢。所以明知姓秦的会抬价,冯家也得答应。自己差点就抢先一步这么做了,毕竟能光明正大讹诈冯家的机会可不多。
真的是差一点……就掉进那挖好的深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