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守备官和经常需要船运的冯家相熟已久，完全是把冯雯当亲侄女一般看待。所以当冯雯说要去汾州那边查看备用仓时，也就没做任何怀疑直接放行了。
就这样冯雯带着一队充当护卫的‘城卫军’以及家中‘伙计’和婢女上了货船。程嗣年站在船头看着船只驶出晋阳范围才长长舒了口气，下令将秦城等人扔进货舱后，便不再理会。也不是说秦城没了利用价值，只是和其他部下碰头之前没必要再多说什么。待逃到蒲州，慢慢让他们照自己意思去办也不迟。听说这冯姑娘的爹就在蒲州任职防御使？那就太好了，冯雯在手里就是比路引更好用的东西，只要进了蒲州城就彻底安全了。这可真是份意外的大礼啊！程嗣年想到这里不禁看了眼货舱的盖门，只是侧目的时候眼角余光注意到那位救过他的少年正朝这边走来，程嗣年开怀一笑便迎了上去。
货舱内，秦城靠着一个木箱已经昏厥过去，身边跪坐着冯雯和清儿。清儿捂着嘴哭，而冯雯则盯着秦城，心中百感交集。
之前程嗣年说秦城和他们作对，这句话足以说明程嗣年和钱家是一伙的。这么说来肆虐汾水河道的匪盗也都程嗣年的人假扮的，自己一早就猜到此事非比寻常，但是万没有想到会牵扯到汾卫都牙军指挥使。那这次究竟是府尹的命令还是程嗣年的私自行动？
太原府尹刘崇是高祖皇帝的弟弟，所代表的着刘系政权的意志。他是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来打压冯家的，因为冯相公的能不能起复只凭高祖皇帝一句话就够了。但这若是程嗣年的个人意愿的话，那他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阻断河运，制造粮价震荡，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去烧晋平仓？钱家在里边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仅仅只是敛财需要做到这么大的手笔吗？而这位秦公子就更加有问题了，明明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对方的计划，所以他做的每件事仿佛是在棋盘落子，一步步封堵对方，最终将对方逼上绝路。但为何不一开始就求助官府呢？为何要靠一己之力去抗衡这样的对手？这类的不解冯雯还有很多都想不明白，所以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询问。
“一直看着我干嘛？没见过这么帅的吗？”秦城缓缓睁开眼睛，对冯雯调侃道。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冯雯冷声说道。
“没办法啊，我也想昏过去，但是清儿姑娘哭成这样吵得我睡不着。”
“秦公子……你，你没事吧？”清儿看着秦城一边抽泣一边问道。
“小伤而已，只是我比较怕疼。”
“他们，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会不会杀了我们？”
“别怕，他们还得求我们办事，不会杀我们的。”秦城声音很虚弱。
“唔……清儿不怕。”清儿用力点点头。
“为什么不自己先跑？”冯雯问道。
“什么？”
“当时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是城卫军，为什么还要走过来？你大可以去通知官府，让官兵来救我们。”
“冯大小姐啊，程嗣年现在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才能保持理智。若真断了他们逃跑的希望，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那不是害了你吗？”秦城虚弱的摇了摇头，回答道。
“秦公子故意留下就是在等他们吧？”
“这问题让我怎么回答？”
“那时候你一直催促小女离开是因为知道这些逃跑的匪徒就在附近对吗？”
“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一伙的？”秦城歪了歪头，示意自己肩膀的伤可不是装出来的。
“不，小女没有这么想。只是都这时候了秦公子还要隐瞒什么吗？”冯雯蹙眉凝视着秦城。
秦城和冯雯的双目对视片刻，而后叹了口气：“哎……”
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秦城和冯雯停下交谈警惕得看向头上的船板。就听见外边有人大喝：“你到底是谁？”这个粗犷的声音是方寿的。
“是你爷爷！”
“小畜生！老子剐了你。”
“好啊！那爷爷就先刮了他！”这时个少年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挑衅。
“少侠！少侠！别别别，有话好说。虽不知道那姓秦的是你什么人，但你与程某有救命之恩你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何必这样？”这是程嗣年的声音。
“放心，救命之恩我会记得找你讨要，但现在先放人。”少年的声音显得有恃无恐。
“少侠……”
“你废话真多，烦死了！”
“住手！你敢伤我们指挥大人一根毫毛试试看，老子定让你死无全尸！”方寿恶狠狠的说道。
“哎呀，程指挥，你听到了啊！这是他让我试试的啊。”
“住……呃啊！！”程嗣年惨叫一声。
“指挥大人！”方寿惊恐的叫到。
“赶紧，给老子，给老子把人放了！老子的话不管用了吗？干你娘的！”程嗣年说话都不利索了，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这就放！你别伤害我们的指挥大人！”接着有开锁声传来。
冯雯听得有些错愕，然后疑惑的看向秦城，莫非这是他安排好的？但转过头就发现秦城已经站了起来，神情淡然的走到舱盖前，若不是双手无力的下垂显得有些狼狈，还真有一股儒将之风。
“你让开，站那边去。”少年说完就听到有人一步一步的缓缓后退，踩得货仓上方的甲板吱呀作响。接着头上的舱门‘哐’得一声被踢开了。
“老大！你没事吧？”少年冲货仓中喊了一声。
“勉强还算没事吧。”秦城应了一声，然后踩着台阶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冯雯拉着清儿也赶紧跟其后，刚出舱门就看到程嗣年正被一个少年用短刀顶着咽喉，一只耳朵被削去了一半正留着血。四周甲板上正站着一众扮成城卫军的匪人，方寿也在其中只见他怒不可歇的盯着少年，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来一般。
“放出来了又能如何，你们以为能逃的掉吗？”程嗣年咬牙切齿的说着。
“指挥大人真会挖苦人，宇轩这样如何游泳？”秦城垂着双手诙谐的说道，并没表现出半点惊惶的样子。
“既然知道逃不掉还不让你的人把老子放了！？现在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程嗣年，看不见秦城的脸，只能梗着脖子吼道。
“放不得，我怕放了你，你的手下会把我的腿也给掰折了。”秦城笑摇了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不妨告诉你，老子的人马就在前边不远。如果让他们看到老子这个样，定会将你们几个剥皮抽筋！”
“哇，程指挥这是在威胁呀？”程嗣年身后的少年顿时笑道。
“这不是威胁，大家有话可以商量。老子发誓，肯定放了你们！”
“那样不好吧……程指挥放了我们的话还拿什么功绩去投诚？”秦城肩膀疼的厉害，光站着就感到吃力，便靠在船沿边坐了下来。
“胡说！老子堂堂汾卫都指挥使，需要向谁投诚？”程嗣年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城，极力否认着。
“是不是胡说，程指挥心知肚明。”
“老子不想和你呈口舌之利，我们无冤无仇你只要将老子放了，老子也能信守承诺放了你们。”
“程指挥劫我的船、烧我的粮、还绑了我，怎么能说无冤无仇？这分明是不死不休啊。”
“哼，秦公子既然能在老子身边插钉子，被绑来也是故意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你们汾卫都每次剿匪都无功而返，连人影都没见着这不是贼喊捉贼是什么？你和钱家的绝户计这么损就不怕遭报应？”
“钱家关老子什么事？”
“不要急着否认嘛，程指挥先听听我说的对不对。”秦城顿了顿，笑着说道：“其实宇轩试探性的找过钱家换粮，结果怎么着？他们竟然同意了，钱家同意交换代表他们没打算将粮一直屯下去。当时宇轩就在想一个问题，钱家这么做是准备一举几得呢？粮价高涨时钱家偷卖能赚不少，粮价爆跌时逼得农户卖地求活还可以趁机兼并土地。然后趁机收购大量的低价粮货，待时机成熟运出晋阳挣得数十倍的利润。最后还能像救世主一般挽救这场灾难，冯家做不到的事钱家却做到了义仓自然到手，没准还能混个员外郎当当。厉害呀，似乎这样就很完美了，但是……仅此而已吗？哦，原谅宇轩喜欢把人往坏处想，总会多想是不是‘仅此而已’。”
“钱家挣不挣钱我不关心，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粮价都会下跌，但好歹有人会买，那些农户还不至于交不起秋税，多少也能有些余粮扣扣索索的撑到来年。但是这次因为河道受阻，冯家大量现银被消耗在赈济上而那些商贾自己手里的粮都在愁卖，整个太原府谁还会收？现在太原府军防力量薄弱，那些被稅吏逼得走投无路的农户，只要有人稍加引导……怕是会暴动吧？”
“……”
“高祖皇帝一入汴梁就下达若干调职命令，特别是那些节度使各个都如惊弓之鸟，害怕被秋后算账。魏州杜重威抗旨不尊，然后就被高祖皇帝出兵攻打了。他是降辽的判将，和他同样降辽的判臣、判将人有多少？大家都会兔死狐悲的嘛。这时候若太原府出现暴动的话，结果会怎么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还要我说下去吗？你这赶往蒲州是要去见赵匡赞？又或是蜀国使者？程指挥，不对，应该叫你钱指挥才是。”
“你！你是谁？”程嗣年大惊，双目圆瞪。这秦城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又为何知道自己曾经的性氏？
此时冯雯也惊呆了，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原来如此，这就是程嗣年和钱家的真实目的！难怪他们要阻断货运火烧义仓，因为根本就是想要引发爆乱趁机造反。冯雯记得秦城说过，只要秋收时候粮价太低，农户卖粮无法满足生存需要，极有可能引发暴动。现在有人持续收粮，粮价就能得到保证。他们计划已经行不通了，所以才会想出火烧晋平仓的法子，使得粮货无处收购。而程嗣年不得不亲自动手的原因就是秦城傍晚派出去的三艘货船，这让程嗣年必须分兵处理。阻断河运和火烧晋平仓两者都要兼顾到，而人手不足又得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只好亲自出马了。
“我是谁不重要，待会有个人你认识就好。”秦城将脑袋靠在船沿上仰望星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