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些粮运去了冯家?”一名中年商贾嘴巴大张,咆哮着。
“是啊,不会有假,小的亲眼看见了,那些车马都进了冯家。”家奴背上都被汗湿,刚才是一路跑回来的。
“有多少?”
“不……不知道,很多辆大车,排满了一整条街。比上次张员外送粮去秦家的车队还要长。”
“混账东西!你的狗眼可看清楚了那些粮车是从秦家出来的?”
“小的不敢撒谎啊,千真万确是从秦府出来的。”
“骗子,那些骗子,我们中计了!那姓秦的压根就没打算…”中年商贾啪嗒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他感觉胸口猛的一紧,疼的连话都没说完。
“老爷!老爷!”
“去!!快去!卖粮,全卖了,一贯钱就卖,赶紧去!!”中年商贾痛苦的捂着胸口,一脚踹开替自己顺气的奴仆,大声吼道。
“是,小的这就去!”奴仆麻溜的从地上爬起窜出门去。
这是晋阳东城的一个普通商家,消息从西城传回来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现在卖粮或许已经晚了,从那一队队车马大摇大摆的去往冯家时,市面上的粮价就开始猛然跌落,半个时辰内就从一贯七跌倒了一贯四,足足跌了三百文钱。
或许东城此刻得知这事的人还太多,或许还有希望稍许止损吧……中年男人是这么期待的,但是这也只是期待罢了。现实总是无情,等他家的粮货出仓运去粮铺时市价已经跌到了一贯。
他可是一贯五收的,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河运会通,粮价有希望涨到两贯以上。当时看到一路高涨的粮价,还在后悔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屯着不卖。于是火急火燎的四处筹钱,少挣也是挣,只要能赶上这阵风就行。最后在一贯五的时候买下了一千石,这一千石粮就是一千五百贯钱,对一个普通商贾之家来说几乎就是所有的现钱了,为此他还预支了收购秋货的钱款。后知后觉的人从来都是吃不上肉的,能有机会抢着喝口汤就很不错,但是现在才发现这哪里是喝汤?这分明是抢着吃屎啊!
此刻粮货根本卖不出去,秋收一到新粮涌入,整个晋阳都不会缺粮了,继续屯着又有何用?除非能一直屯到明年三四月才有可能卖出较高的价格,但是自家没了现钱就会失去购买秋货的能力,经营出现断层,明年开春只会再次丢掉春丝的收购机会。这对一个没有储备金的小商人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若没有外力帮扶一把必将形成恶性循环,变得入不敷出,负债累累直到破产。完了……
一切全完了……
此时的晋阳城内充斥着悲怆的哭嚎,不知多少人望着满仓粮货,欲哭无泪。这让秦城想到了后世的股市,一旦被套牢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多人就是因此而跳楼的。而这次粮价暴跌所造成的伤害比股市还要可怕许多,有份参与的人除非扔掉一部分粮货腾出仓位,否则肯定会影响后边一系列的买卖。但是又有多少人舍得扔,又有多少人还有余裕可以从其他的地方把损失弥补回来?对那些收支刚好保持平衡的商贾来说这一下可不是割肉,而是在断头……
秦城听着外头传来的叫骂声苦笑着喝了一口茶,冯雯则坐在他对面。她今日果然来了,就这么不放心自己?若是不放心自己也说得过去,毕竟自己是客商有些提防也不算过分。但之前每次过来都会先行易装再从后门进入,跟做贼一般。今日却大摇大摆的随运钱马车而来,下头随行苦力一个个都欢呼雀跃,就差没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了。
“冯姑娘,这么记仇不好吧,需要做到这般?”秦城说道。
“做到哪般?再说我们有仇吗?”
“屋外这么热闹,还得感谢你了。”
“哪里哪里,秦公子造福百姓的义举当然不能默默无名。”
“咱们也都这么熟了,这是何必呢?”
“谁跟你熟?”
“额,我是说这买卖不是做的很愉快吗,虽然这种情况早晚会发生,但至少得给宇轩几日时间布置布置吧?”院墙外开始有人扔东西进来,院子里的家仆冲着外边高声大骂并将扔进来的石头又扔了回去。可有些东西却没办法扔出去,比如屎……
“秦公子说笑了,你本事这么大哪里还需要缓冲时间。”
“感谢冯姑娘高看。”
“绝对不是高看,秦公子当初抬高粮价时不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么?既然已经预料到了怎么会没有应对方式呢?”
“没办法呀,上次不是说过计划出了些意外么。”
“这也怪小女不成?”
“倒不是怪你……”
“秦公子和钱家王家联手施为,一番洗劫,手段之了得让小女好生佩服。”
“哎,你这话带刺了啊!”
“小女没有。小女也想看看秦公子打算怎么善后。”
“还能怎么办?”
“这些事冯家怕是没本事干涉,不过秦公子当然也不稀罕冯家帮忙就是。因为钱家肯定会为秦公子撑腰,这点民怨叨扰什么的,秦公子自不会放在眼里。”
“这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没同情心啊。”
“秦公子当初抬高粮价时可有同情那些无辜的人?将粮货三贯一石卖给小女时可有同情过冯家?”冯雯声音冰冷。
“不能这么片面嘛。有没有宇轩出现粮价都会涨成这样,有没有将粮卖给你们冯家也都会跌,这是已经被排好的剧本。所以咱们应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要同舟共济才对。换个角度想,不就是咱们提前一个多月就结束了粮价居高不下的情况么。”秦城放下茶碗说道。
“什么是剧本?”
“额,你可以理解成这是有人计划好的,所有事都是按照计划一步步衍变成现在这样。”
“这么说,那些人还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了?”
“至少不该这么恨我才对。”
冯雯抿了一口茶水,眉头蹙着似在思考。
“秦公子是说,你同钱家不是一伙的?”站在冯雯身后的桃儿不禁问道。因为上次清儿发生了那种丢脸的事,正在受罚面壁思过,所以今日就换桃儿陪同了。
“宇轩初来此地的时粮价已经涨上来了,莫非这也是宇轩干的不成?”秦城答道。
“你为何能断定粮价暴跌是有人预谋的?”冯雯美眸盯着秦城,问道。
“这很难吗?宇轩到现在还没死?想一想不就知道了。”
“所以即便没有秦公子出现,我们冯家也能买到粮?”
“应该是这样吧。”
“你既然知道这些,何故还要狠狠讹诈我冯家一番?”
“这要解释起来就有些麻烦了。我如果说是为了穷苦百姓你信么?”
“晋平仓都快被你弄垮了,你说这话,觉得有人会信吗?”冯雯不屑的反问道,然后放下茶碗。“秦公子好自为之,小女就先告……”
“应该不会信吧。哈,好啦。热闹你也看了,粮你也拿了,以后钱货两清。多的话我们之间貌似也没什么可谈的,那么请回吧,宇轩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秦城没等对方将话说完就先开口了。
“你!说的好像是小女赖着不走似的,小女正有此意,不送!”冯雯听到这话从对方口里先说出来心里那个气啊。本来自己刚找到机会打算扔下一句‘告辞’然后转身离开,为这一刻昨夜还酝酿了好久,一定要在姓秦的这里找回点面子。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能这样?一点风度都不讲,每次遇到他准没好事!
看着冯雯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那位叫桃儿的婢女跟在后边也狠狠白了自己一眼。秦城面露尴尬,好像刚才说的有点过了?哎,但是这话是你想说吧?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不好。不过那一句‘小女正有此意’若是改成‘本姑娘正有此意’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辣椒了。作为生意伙伴虽然要不得,但是于私到不显反感,女人嘛有点个性才好。
秦城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杂念。时间不等人第一轮是自己投机捡了便宜,但是下一轮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叫来何管事,问道:“现在粮价多少了?”
“禀家主,刚从粮铺传回的消息说西城粮价已经跌到了八百文钱。东城那边的人还没将情报送回,但是估计也跌得厉害。”何金来站在秦城身后汇报着。
“那我们现在有多少现银?”秦城收拾着茶桌,这是由一颗三人都抱不圆的大树根部所雕刻而成。台面已经打磨的十分平滑,就差瓷杯、漏斗和陶壶等茶具了。这年头喝茶用的是碗,用碗来喝茶就缺少那种情怀了。当然这种情怀是出于秦城的私心,这是他是对过去生活的一种怀念。所以秦城还专门定制了一些茶具,再过几日应该也会陆续送来。
“回禀家主。算上之前卖出去的一些茶货和这次冯家买粮的钱一共一万六千二百贯。除去购置宅子,修缮院落、添置家具以及雇佣家仆的费用还剩一万四千五百六十贯。”
“哈,一座宅子上下加起来也就一千七百多贯,这次的刀宰得是不是有点重了?”秦城从没关注过具体有多少钱,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钱财只是他实现人生价值的附属品,再多的钱也不过是账户上的一串数字罢了,反正几辈子都用不完,数字大小又有什么意义?他将敛财当做自我价值的体现,对上那些金融巨头通过各种手段击败对方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这种光明正大的掠夺。他张扬过,挥金如土纸醉金迷,嚣张狂妄不可一世。不过,人生一味的顺利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会让人失去敬畏之心,觉得任何事自己都能一手掌控。于是在最后一个对手的选择上,他犯了错。这种错误是不可逆的,也是无法承担的。好在上天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到了这个时代后便学会了内敛谨慎。
“额,家主,这笔钱可不能这么算。粮食关乎生死,在生死面前价格多高都有可能,曾经还出现过一只老鼠卖出四千钱的情况。所以小人认为家主这次的义举乃是救了千万人的大恩德。”何金来诚恳的说道,他迟疑了片刻接着说:“只是小的不明白,那冯家为何要一次购置这么多粮,他们完全可以分批次购买,外边的那些人看见了粮价同样也会跌吧。”
“因为狐狸狗很聪明呀!”声音传来的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外进来。“一次买的少了别人不会信的,大家现在都等着河运通畅。若看到阿兄卖给冯家的粮很少,或许会将这理解成故意放出来压低粮价的烟雾。那时候市面粮价都会冲破两贯大关,冯家要继续从阿兄手里收粮可就不是现在的价了。所以狐狸狗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故意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冯家花了大价钱买粮,一次性让粮价跌下来。阿兄我说的对吗?”少女快步蹦到秦城身边,歪着脑袋笑盈盈的问道。
“嘿,话都让你说了,还问为兄做什么?”秦城看到说话的人是妍儿,便细细听着她的看法。这丫头一直都是这样,明明从不关注生意上的事,但总能分析得头头是道。有时候自己真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当做小女孩一般看待,智近乎妖说的就是这种吧。
“因为阿兄知道妍儿有没有说中嘛。”
“就是你说的那样,为兄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那么阿兄什么时候开始收粮呢?”
“哦?我为什么要收粮?”
“因为阿兄是个奸商呀”
“呃,哈哈哈哈,对!我可是奸商呢。那就按妍儿说的做。何管事,听见了吧?咱们准备收粮。”
“嘁……这明明就是阿兄的想法。”
“家主,何时开始?”何金来不会多问为什么。现在粮价暴跌还去买粮看似很荒唐,但家主说买就得买。跟随家主已有两年时间,对这位救过自己命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因感恩而服从慢慢转变为因敬佩而服从,这个过程正是因为多次见识过家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外边天色突然阴沉,秦城望向窗外,是太阳被一朵飘来的云遮挡住了。这样的云还有很多,如同棉团一般层叠连绵。一阵风吹入房中,将秦城的发鬓吹起,发丝迷了眼睛。这个时代男子蓄发留须,这让习惯短发的秦城感到十分不自在,几年过去还是觉得别扭。
他捋了捋鬓角然后看着何金来说道:“低于一百文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