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人进了秦府这事当日就在晋阳城内不胫而走，掀起了不小的骚动。
当高祖皇帝南征之初钱家就开始大肆收购市面粮食，导致粮价上涨，不少聪明人立刻就意识到关键所在。那时粮价虽然涨了一些不过也才两百钱一石，于是人们闻风而动参与屯粮。契丹人皇帝死了，接下来辽国将会迎来争夺皇位的内战，没有契丹人干涉高祖皇帝要拿下整个中原只是时间问题。要知道国都大梁周围的方圆百里都被契丹人劫掠一空，甚至连地里还未成熟的麦子都被抢收了，必然会有一段时间极度缺粮。而那时候中原统一，商运不会跟之前那样受到各种阻碍，把粮食运过去就是几十倍的利润。即便是没有货船的小商人也能分得一杯羹，他们只用待粮价上涨时就近卖掉即可。不管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对商人来说都是敛财的机会，虽不至于感谢契丹人，但也不会同情那些为了不饿死而变卖家产甚至欠下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高息债务的人。
大家一开始心中的算盘都打得噼啪作响，但是很快发现汾水河运用不了了！那天杀的吕梁匪竟然开始袭击商船。即便汾卫都很快有了剿匪动作，但一直却无法解决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匪盗，甚至根本就不清楚那帮匪寇到底有多少人。距离秋收越来越近，看着仓中里堆积的粮货不少商贾地主也开始担忧起来。
当下继续屯着虽不至亏损，但就怕这河运一直不通。现在大半军马都驻守代州防止契丹会有动作，自是无暇顾及匪盗。而这边除了城卫军以外能动用的军队也只有汾卫都，他们是前朝牙军，战力极强但人数不多。归降高祖皇帝后纳入河东节度使帐下留守晋阳，不能指望他们能随船队护送，他们走了晋阳城防该怎么办？难道要交给那群软蛋城卫军？所以现在能寄希望的只有征伐大梁的护圣军能抽调部分前来剿灭匪寇。但邺城杜重威对高祖皇帝的旨意到底会不会遵从还说不准，一旦拒旨，这一仗就真得打起来。届时护圣军也好奉国军也罢，何时才顾得上汾水这边的小小匪寇？时间一长怕是赶不上那边的粮荒了，每拖一日利润就会少一些，眼看时间一日日的过去，如坐针毡却又无可奈何。
负责赈济的冯家虽然一直在收粮，很多人早已动心。粮价前几日已到了每石一贯，这个价格还能跟冯家人往上再谈谈，利润已算丰厚。但那冯家乃是投靠契丹的国贼，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关键是平日里就是那坐拥义仓的冯家一次次的平复上涨的粮价，整个晋阳的粮商、士绅、地主无不对其恨之入骨。现在难得他们遇到困难了，不趁此机会狠狠捅上一刀更待何时？墙倒众人推，谁去扶谁就是叛徒。大家都在看着彼此，特别是晋阳城的粮谁敢卖给冯家定会遭到所有人的围攻，以后怕是再难立足。真是骑虎难下啊……
王家宣布施粥的消息传出，让大家绷紧的心弦几欲断裂。这粮价要维持不住了吗？钱家想偷跑？现在让没参与屯粮的王家站出来，是想为背弃约定而打掩护？以施粥的名义暗中卖粮？说好对付冯家的呢？就这么算了？不过仔细想来钱家或许别有用意。
紧接着传出了那初来晋阳的秦家以茶换粮，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这么看来王家施粥的举动并不是要给钱家卖粮打掩护，而是算准了大家会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去想。借此引发众人恐慌抛售粮货使得粮价大跌，然后好低价收购。哼！你们这把戏可被咱们看穿了吧！
当然还是有人不信，于是试探性的拿了几百石粮去秦家换。结果那位秦公子很爽快的完成了交易，这才让所有人吃了定心丸。钱家为了收粮让王家出来做戏，而秦氏商人为了收粮更不惜以茶换之。
茶可是好东西，数十年来中原战乱不停，粮都不够吃谁还会去种茶。但民众对茶的需求却依旧巨大，一般茶商若要从南边院场运来茶货，是得历经各地关卡层层盘剥的，真运到北方的已十不存一。所以茶货买卖基本都为官家垄断，不是有着相当背景人谁敢从事茶货买卖？于是茶商数量少，茶价稳定且越往北越高，能运到晋阳的茶货竟肯拿出来换粮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哎呀！这下准没错了……河运将通！
此时所有人都不再管顾其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库房还能容下多少粮，这才几日时间粮价又疯涨起来，已经到了一贯半一石。之前试探性换茶的那人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白白损失了三成利润。
不过粮价还远没到顶，晋阳会向晋州看齐，上涨空间还有很多。可惜仓中已经堆满，想要购买再多也有心无力。既然秦家愿意换，那么将粮换成茶绝对是个最好的办法。一来茶货保值，怎么也不会亏。二来就是茶货占地小能腾出的仓房。不过要掌握一个度，去的太早了粮价还没涨到顶点，这时候去换就是亏。就如之前试探性换茶的那人，近五百石粮只换了十六驮茶，大家可没少笑话他。但是去的太晚了也不行，茶货数量是有限的，都换出去后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所以很多人都在呼吁大家保持克制，必须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再出手，这样才能让大家都获得最大好处。
听说那秦家来时带了三百驮茶来，一驮百斤就是三万斤的茶。以现在的粮价也能换六千石，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全换掉吧？但是其实六千石这个数字说多也不多，现在哪家手里没个几百石？况且每过一日粮价都会上涨，这些茶货也更容易被换光。
克制？你们继续克制着吧。现在不去多换些茶来，还要等所谓的时机？可笑！这种人注定连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换茶所要的粮多点就多点，反正茶价不会跌腾出更多的仓位也能及时补货，粮价每日都在涨，能早一日买粮就能多挣一日。
张员外就这么想的，正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往秦家赶去。可惜驴车的速度再快能快到哪里去？待他来到秦府门口时就发现这里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乌泱泱的一片，自然都是和自己抱有类似想法的。在人群中还看到了好些眼熟的，这些个混账昨日不是才说要观望一阵等待时机的嘛？今日却比自己来的更早！
“哎呀，让我先进去，我先进去，我可是从晨时就开始排队的啊！”
“先来后到，本少爷来时哪里有见着你！？后边去！”
“你们这些无知小儿都不知对方深浅，何来勇气这般争挤？某年过不惑，历经商场数十载。自应由我先去探探那秦公子的虚实。”
“按年龄来排的话老夫也同意，老夫七十有一，自当由老夫代表大家先去拜见秦公子。”
“马老儿！我不要你代表！”
“我要亲自见秦公子！”
张员外看着这群争先恐后挤作一团的人顿时绝望。明明自认为已经很聪明了，思维清晰行动果断，没想到还是来晚了！这么多人挣挤到何时才能轮到自己？轮到自己的时候怕是那些茶都已换给别人了吧！哎呀！我的茶呀！
想到此处张员外也奋力挤入人群，大声嚷着：“某乃检校户部员外郎张世忠，你们让开！让开！某要见秦公子！”
院内，妍儿正在默写论语，可是外边实在太吵了。妍儿咬着笔头似乎很认真的看着纸上歪扭的字，正在极力思考。但那本该灵动的眸子此时半闭且没了焦距，看来思考是假打瞌睡才是真。
秦城坐在一旁，斜靠在椅背上用手撑住下巴小寐。另一只手握着纸扇，手指有节奏的在竹制扇柄上轻点。此时仿佛听见有人在报自己的官职，要见自己都需要报官职了吗？不过员外郎嘛，从六品。这个时候的员外虽然已经开始泛滥但也不比明清，还是有含金量的。可惜是检校员外郎，检校是什么意思？就是后备人员。员外郎是什么？就是编制外的预备队员，合在一起就是后备中的后备，备胎中的备胎，这也好意思叫这么大声？只是户部员外郎还是有点意思的……
何管事从外院进来了，今日清早开始想进秦府的人就络绎不绝了，何管事便一直守在了门房。
“家主，要不要我将那些人轰走？”何管事这时候过来请示，估计是觉得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门丁有些招架不住了。
秦城睁开眼，思索了一阵，然后看了看天色。
“今日就到这里吧，想睡觉就回屋睡。”他回过头，对书桌前已经快睡着的妍儿说道
“谢谢阿兄！妍儿去睡会儿了！”那丫头听闻这话突然恢复了精神，扔下笔就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书房。刚跑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向秦城福身一礼接着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秦城见状摇了摇头，而后对何金来说道：“咱们既然打开门做生意，怎么能随便轰人走？”
“家主说的是。”何金来答道。
“但也不能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你去让那个吼得最大声的进来吧。”
“可是那张员外？”
“对，就是他。”
“是，小人这就去。”
明日就要跟冯家钱货两清，可惜之前手里一直没有那么多粮也不好立刻答应对方。在晋阳自己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换粮，这种坏人好事的勾当很有可能会被敲闷棍的。关键是钱、王、陈三家加起来才换了两千石粮，这个数字是自己没有料想到的，算是细节上的疏失。本以为他们三家怎么也能拿出个四五千石来吧，结果却这么谨慎，这到给自己带来些麻烦。好在大方向上没出纰漏，这些麻烦也不至于会产生多大影响。有人出来推波助澜这是自己提前就想到的，托他们的福今日应该就能凑足剩下的三千石。
不过这也算无心插柳，意外收获……
秦城展开纸扇轻轻摇晃……
这个大便宜就让你占去吧……张员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