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珍你好。
小说没写完,我的心始终放不下。
晚上又赶出来一段。
让你过过目。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读者。
***
牺牲了?
她听得再清晰不过,“牺牲”两个字像一把利箭,一箭穿心,她被牢牢地钉在了悲伤欲绝的十字架上,像二十世纪前的耶稣一样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强加的痛苦。
老天!
什么样不好的结局她都设想过了,但是唯独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死。
死是什么概念,就是永远地离她而去,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
当初那些言之凿凿的海誓山盟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都将化为泡影,人不在了,一切枉谈了。
她欲哭无泪,她感到了疼,晕过去了。
似乎是经历了一整个四季。
春的惬意,夏的浮躁,秋的萧瑟,冬的冰冷。
她苏醒了,像是萌芽,又像是重生。她看到了很多人围在他的身边,这些人的衣服要么是白色的,要么是绿色的。
这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基本上脑袋上都架着一顶大盖帽。
她是认得的,那是军人们特有的装束。
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一身军装的扮相。她也意识到了,她身处的地方里是军队的医院。
一名长相颇具威严的军官扶她坐了起来,为她倒了杯水,缓缓地说:“你是他的家属吧,我联系过你们,但是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我,你们全家都搬走了。
他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兵,我们连都为他感到骄傲!
所以对于你们的补尝,我会尽力安排的。
请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为祖国为人民做出过突出贡献甚至牺牲自己生命的军人!”
我……我……
她欲苦无泪,望着身边已然沉浸在熟睡中的婴儿,默然垂头。
你是他爱人吧?连长微笑着问她。
我是算是爱人吗?
她心里犯酸,对他而言,自己是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而襁褓中的孩子则是两人野合或说偷情的结果。
但她还是冲着他的上司点了点头,是默认,也是隐忍。
连长面带悲戚:他真的很捧很优秀,那次的抗洪救险,他力争上游,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没人比他更勇敢!当万恶的洪水无情地吞噬他身体的时候,他口中还呐喊着,不要管我,先救老人和孩子……
说着,连长哭了,情不自禁。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这么一高大威武的军人竟然在她面前哭得像个还在长着幼齿的孩童。
她却笑了:是真的么,他难道不怕死呀?
连长指着周围的战友:你问问他们,怕死吗?如果我们当兵的也怕死,老百姓还指望谁来保家卫国?怕死不是解放军!
她倒有点难为情了:对不起,我懂,我懂——
她终于要离开了,她对连长说,我要回家。
连长说:好好好,你去哪里,我帮你买好车票,让人送你回去。
谢谢,不用麻烦了。她淡淡地说,口气斩钉截铁。
她走的时候,大包小包背了很多。
连着怀中的孩子,已是不堪负重。上车后,有不少乘客看笑话一样对她指指点点。
巨大的委屈像一阵旋风穿堂而过,她很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一辆长途客车将她载到了家乡。
这是一座安静而祥和的小城,小城边上一个安静祥和的村落。
山青水秀,岁月静好。
下车前,她跟家里通了电话,她已经有大半年没向家人打过电话了。
她惴惴不安地跟爸爸妈妈报了平安。
她没法向他们解释自己半途而废的学业,更没办法说明几个月大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只是简单而又隐晦地对家人说,学校放假了,我回来住一段时间。
那天,父亲,哥嫂,一家人都守在车站接她。
这副景象曾是她梦寐以求的还乡画面。
而眼下,她明显感到了紧张和愧疚。
天有圆缺阴晴,人有祸福旦夕,如今她要做的,是面对残酷得如同枪林弹雨一般的现实世界。
家人看到了她,还有她的孩子。
她因为生产而走了样的身材,因为断了奶而不住啼哭的孩子。
一时间,空气都凝结了。
院子里,一家人围桌而坐。
老父亲大口大口地抽着卷烟,老母亲一把一把地择着青菜,大嫂手法娴熟地织着毛衣,大哥一旁搭下手。
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不属于这个大家庭里的。
她不得不检讨自己当初做出回乡的决定是不是太过莽撞和冒失。
他们不发一言。这种沉默压抑的气氛简直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这孩子是我的,是我和一个男人的私生子,现在男人死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父亲仍旧缄默,抽烟抽得更凶猛了。
母亲将脑袋抵在桌角,面朝脚下,肩胛剧烈地抽动,看样子是在恸哭。
哥哥嫂嫂没表示什么,却也不织什么劳什子毛衣了,朝着一双女儿大吼道:回屋做作业去,不听话,打断你们的腿!
她无话可讲了。她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宝宝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和动力。
她貌似悲壮地从家里搬了出去。
那间屋子,她住了将近二十年,一直住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
她无数次梦到自己出嫁时的情景: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屋内,喜气洋洋乐翻天……
如今,地覆天翻,一切都不一样了。
父母没有阻拦,哥嫂没有劝说,这意味着他们不想和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真的好悲哀,他们是自己在世上除了孩子以外最亲的亲人啊!
她的新家选择在村子最西头,远而僻静。
那两间破败的小平房曾经是爷爷奶奶居住的地方。
她搬家的时候,哥哥抬了几件桌椅板凳送她,她没有拒绝,那些曾经不起眼的物件,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你这要做,对得住我们么?
离家的时候,母亲率先发难,也是代表父亲的意见。
对……不住。说出这三个字,她的心,很很地疼了一下。
那个男人在哪里,为啥子不去找他?母亲继续盘问。
我说过了,他是个军人,为国……捐躯了。
那他的家呢?
没家,他的长官告诉我,他家人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至今联系不上。
事到如今,你后悔了吗?
母女连心,母亲为女儿的不幸遭际撒下了热泪。
我从未后悔过,我……爱他。她坚定地说。
母亲非常痛心,很想脱下鞋子教训她一顿,就像小时候调皮犯了错,母亲就会脱下鞋子在她屁股上“邦邦”揍几记一样。
只要讨饶,母亲便会放过她。
但是这次,她不但没有讨饶认错,还声称自己从不后悔。
母亲既伤心又生气,恨铁不成钢啊。
从此,她就和宝宝在那两间陋室里住了下来。
(……未完待续,晚安丽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