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为罪婢,谁是颜儿
如海恩情,何时才能得报?纠缠愈深,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却听他轻轻一笑道:“我们的生命已紧紧的缠在一起了,由得你我划清界线么?”
我僵住了。我们的生命已紧紧的缠在了一起……
我强行压下泛起的涟漪,贪心,只会痛苦。
曾经,我的爱是如此的唯一,只爱他,无论找了多小的借口也没法掩去对他的爱。
可是,现在的我,究竟是怎么了?竟会为梓墨的舍命相救而感动……
“我们双修吧,一起练功时功力回复得比较快。”我缓缓开口。恩情,还得一点是一点,余下的,来生再还……
我坐到地上,面对着梓墨,缓缓伸出左掌,贴上了他的石掌。
“你身受重伤,何必为我如此?”梓墨轻声问。
“我淡淡一笑:”涌泉之恩,滴水相报罢了。“……我始终还是欠你的。
提起内息,我缓缓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在仇人之子面前,我念了一遍天心诀的疗伤篇,梓宏从石家之手得不到的,终是由石家人传给了他的儿子。
可是,在恩情深重的恩人面前,即使把天心诀全给了他,也还不清他的恩情了!
两股不同的内息在掌心处交融,融为一体,两个不同的人在那一刻成为一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有而他没有的,他有而我没有的,都均分的流进了二人体内。
二人合一,两人体内流淌着一样的内息,仿佛连心跳也要合二为一。
不知过了多久,全身都麻木了,这才收了内息,算是运功完毕。
双掌分开的那一刻,我的心似乎有一部分被掏空了。
没有多想,我倚着榻边站了起来。此时,身子仍是空一般的虚弱难受,但已没有了疼痛、压迫之感。
梓墨缓缓站起身来:“梦姑的双修之法很管用呢。”
我挨着床沿坐下。“这双修法的口诀,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你的父皇,我在心里加了一句。
“我晓得,”他淡淡笑道,“谢谢你,梦姑。”
“谢我干甚?”我苦涩的笑笑,“涌泉之恩,滴水相报罢了。”
“何必如此贬低自己?”他的声音暖暖的,却带着淡淡的忧伤。“我们之间的交情,没有沦落到滴水必报的地步。”他抚着我凌乱不堪的发丝,手指穿梭在斑白的青丝之间,一梳到底。
滴水之恩?他给我的,何止滴水之恩?
我微微苦笑,“你与我,都是同一类人,都爱贬低自己施人的恩惠。”
“梓墨”是仇人之子,“梦姑”是复仇之人,也许卸下了彼此的身份,一切只余“你”“我”之时,才能担诚相待。
梓墨浅浅一笑,不置可否,转身便欲离去。
“不要对我太好……好么?”我对着他刚要迈出房门的身影,用尽虚弱的力气喊着。
他没有回头,但我却感觉到他在笑,比朝阳还要暖上几分的笑。“不好。”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到底是怎么了,我又到底是怎么了……
“圣旨到,罪臣梦姑听旨。”
阴阳怪气的声音划破长空,我心下一惊,梓宏要治我的罪了吗?
出师未遂,便要身先死了吗…
我跪了下去。“罪臣梦姑听旨。”声音竟微微颤抖。
我,终究还是怕的。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淡漠,人生最怕的,莫过于一个“死”字,尤其是没能尽一生中最大的责任而先命奔黄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梦姑,擅闯念颜园,罪本至死,朕念其忠心侍主,废其太医之位,调往锁心殿为尚义。钦此!“我僵住了。梓宏废我太医之位,然不但没有杀我,更把我从正四品司药擢为正三品殿前尚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尚义,接旨!”那公公扬声唱道。
“罪婢……接旨!”我接过明黄的锦缎,咽下了满脑子的疑问。
那公公假笑道:“尚义大人已不是罪婢了,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女官,是圣上的左右手呢!”
我浅浅一笑,那笑却含着深深的苦涩。“公公谬赞了,是皇上宽宏大量。”
离开了司药房,我便不能从医药中入手。梓宫中的七十八条人命,要怎么索还?
我身无分文,只有拿出一把金针给那公公,道:“这是纯金的金针,对梦姑已无用处,公公拿去当钱使吧。”
那公公虚伪的推让着,却把金针收进了怀里,走出药库。
我随手把圣旨放到一旁,却见一人进来,正是莫妄。
“恭喜尚义大人。”他的声音奇奇怪怪的,刻意的淡然之口含着一丝恼怒、一丝无奈,还有一丝莫名的醋意。
“别讽刺我了。”我无奈苦笑,“擅闯禁地,这晋升恐怕只是惩罚吧。”
“也不尽然。”他仍是那怪怪的语调。“是福,是祸,永远不要说得太早……”
是福,是祸,永远不要说得太早。就不就是人生的写照吗?原来他也非儒生呆子,能有这番感悟的,必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
也对,若不是曾经历风雨,又怎会毁容至斯。所谓愚忠,不是安分守己,便是别有所图罢了。
“可以请你帮我做点什么吗?”我轻轻开口。我决定赌上一赌。若他真的是别有所图,他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愿闻其详。”牵起的嘴角带动面具往上一挪,那是一个看不见的笑容,却令我有如沐春风之感。
“按着我的方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给颜贵妃煎药。”
他定定的望着我,我作贼心虚般垂下了羽睫。“请你――当我求你―务必,亲自给她煎药,三个月。”
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我一步一步的退后,快到达药库门口时,却毫无预兆的落入了一个怀抱。
“梦尚义可知,一个承诺的代价?”莫妄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心下一凛,他要的“代价”是什么?“说罢。”
想要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箍得更紧了。“红豆手镯是什么意思,梦姑……你知道吗?”
见我僵直了身子,他轻轻一笑,续道:“红豆手镯……是梓国男女在七夕的定情之物。”
我微微一惊,随即想起七夕之日梓墨的吞吞吐吐。也难怪……
“你的代价,就是我吗?”轻柔的嗓音自喉间溢出,如轻风拂过一般。
他只是静静的把我禁锢在怀里,不发一言。良久,呼了一口长长的气,他才道:“可以,把红豆手镯戴在手上吗?”
我愕然抬首,却对上了一双如水温柔的眸子。那熟悉的温柔让我的心不禁一震,却旋即摇了摇流:怎么可能是他呢?
一只手抚上我的鬓发,明明是一只陌生的手,那恍惚之间的熟悉却让我定住了,没有甩开他的手。
“你还未准备如……所以,我不不会逼你……”
这句话,何其熟悉?上一次听见这话,却已是恍若隔世!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同一句话,却是如此的相像!
我看进那双如水的眸子深处,尝试寻找独独属于那人的气息。
莫妄的眸子深处,却只有遏力掩藏的恨。
他不是夜奕!夜奕的眸子里,有温暖,有忧伤,却没有恨,那是如此的纯洁。
莫妄的眸子里,也有相似的温暖、相似的忧伤,却没有那出尘的纯洁,因为那双眸子染上了恨的颜色。
“答应我,好么?”他的语气甚是诚恳。
我垂下羽睫,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那双眸子里的诚意,实在是让人不忍拒绝。
可是,曾经的一个承诺,夺去了那人的生命,亦让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还背负得起又一个承诺吗?
我很轻很轻的点了一下头,挣脱了他的怀抱,急步走出药库。
算是答应他了么?我回到司药的寝室,拿出了那条红豆手镯。
轻轻的戴上了,心却是麻木的,就算是定情信物又怎么样我本无心,就算是戴上了也终究是无心。
看着榻边另一条红豆手镯,我的心却是起了涟漪。
我究竟还要欠多少人多少?
一路走来,有欠我的人,也有我欠的人――但,似乎,我欠的人,比欠我的人,要多得多……
幽然一叹,收拾了本就不多的细软,把梓墨的红豆手镯放入怀中,扛起江城子,毫无一丝留恋的离开了司药房。
毕竟,只是过客而已……
来到锁心殿外,只见一个姑姑模样的人候在殿外。
看见了我,她只是冷漠地问:“你就是梦姑吗?”
我只是低眉垂首的回道:“是。”
她哼了一声,咕哝道:“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引皇上,明明是罪婢之身还能当上殿前尚义。”
我忍下了翻腾的怒火,仍是作低眉垂首状,只是双拳已在袖中攥紧。
“我是绮琴姑姑,是殿前尚义的管事。”她仍是以漠然的语气说道。“我先带你到寝室去。”
我故作温婉柔弱道:“烦请绮琴姑姑带路。”
绮琴又是哼的一声,大摇大摆的走到锁心殿侧一座院子。
我居于院子南面的房间,比司药的房间要稍大,布置也比较精致。
绮琴惜字如金般嘱咐了几句,便出了房间。
我打开包袱,把常服细软拿了出来。再把江城子放在桌上。
看着琴上的“清琴”二字,水气迷朦了眼眶。那二字,是两个男子的心,是我的思念,亦是我的痛……
敲门声响起。我打开了门,却见是绮琴折路而返。
她把一件水蓝色宫装扔给我,蹙眉道:“换上尚义的宫装,皇上要召见你。以后不要在锁心殿或圣上的视线范围之内穿素服,不管你是为何人守寡。”
为了梓宏,卸下给夜奕戴的孝?我遏下心中怒火,轻轻道:“谢姑姑教诲,梦姑铭记于心。”
“换了衣服就到锁心殿里去吧,别让圣上久等了。”绮琴飞快地说了一句,退出房间外。
我拿起精工细线的尚义宫装,苦涩笑叹。是否,当初就不该执着于复仇而进了这梓宫?
为了这条复仇血路,我是否已付出了太解?连为那人戴孝三年的誓言,我也要违背了……
我脱下了素服,换上尚义的水蓝宫装,仍是是戴着面纱、腰缠软剑,往锁心殿而去。
锁心殿和夜宫的乾承宫甚是相似,龙腾凤舞,华丽庄严。
来到锁心殿的殿门前,只见那到司药房宣旨的太监正候在殿门外。
“梦尚义,大人您终于来了,快进去,让皇上好等了呢。”看见我,他忙开了殿门,引我进去。
天下帝王的宫殿都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锁心殿和乾承宫一样,兼并帝王威仪和书卷之气,威武庄严而不失儒雅之风。
走到通往内殿的屏风处,我停住了脚步,却听那公分道:“皇上在内殿呢,咱家就不和尚义进去了。”
我微一颔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抬起步子进了内殿。
“梦姑见过皇上。”我颔首低眉道。就算是忍辱偷生,我也不能在仇人面前屈膝!
梓宏却没有因我的无礼而发怒,只是“嗯”了一声,道:“走上前来,朕不会吃了你的。”
我抬首看着坐在一张檀木桌子旁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紧绷着,却是染上了浅浅的戏谑。
梓国的“铁血君主”,何时说起这样戏谑的话来了?我愣了愣,小步往前走去。
我正一小步一小步的走着,忽见梓宏站起身来,大步流星的踏过来。
在我有何反应之前,我已落入了一个怀抱。
“啊!”我脑里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被仇人一把拥在了怀里!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好肮脏,好肮脏。沾满了仇人的气息,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和爹娘交代?
我挣扎着,他的禁锢却是更紧了,低低喃道:“颜儿……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倏然往他手臂上狠狠一咬,梓宏吃痛,稍稍松开了紧箍的双手,我连忙逃脱了他的忖抱,连连往后退去,嘴里高呼:“梦姑不是什么颜儿!皇上认错人了,要不让梦姑到昭阳殿去宣颜贵妃娘娘?”
却见梓宏的脸一点点的扭曲起来,含杂着我从未见过的悔恨、恼怒、痛心……与深情。“颜贵妃……她算什么,她只是你的替身!我爱的,从来都只是你!”
“够了!”不顾身份的悬殊,我朝他喊道:“梦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皇上真的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没见过你呢?”他一手撕去我的面纱,“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每一个回眸,都早已深深的烙在我的记忆里,一生一世也忘不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明明他是如何的清醒,却又是如何的糊涂……
他一步步朝我紧迫,我一步步的后退,顶在了屏风上。
恐惧油然而生。我又一次对这个灭门仇人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他伸手扯去了我腰间束带,喃喃道:“二十六年前,我就不该离开你!江宁城中,我们的往事,你都忘了吗……”
一听“江宁”二字,我心下一凛,却不容自己深究,扯出墨心剑,顾不上什么隐忍、什么折磨至死,顾不得什么拒用夜朗所授,一招直取梓宏咽喉,正是“合一剑法”。
梓宏不愠不怒、不闪不避,一只手指在墨心剑上一弹,我顿感虎口一麻,墨心剑掉到了地上。
梓宏轻轻一笑,拾起墨心剑系到自己的腰上。“颜儿还是一点也没变呢,除了那一招满天花雨,颜儿都打不过我。”
兵刃失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暗暗咒骂自己:为何小时候不好好练功?
他把我禁锢在屏风的边上,俯首看着我,褐眸里是两团熊熊****。币定定的看着我,认不出我是夜宫里向他“敬酒”的妃子,却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