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墙,清琴,情断夜未央
夏红忽道:“娘娘一直胎象稳定,为何昨日却突然早产?”
我的脸绷了一下,沉声道:“这后宫中,有谁不想本宫难产?这次母女平安,虽是早产,却已是大幸之中的大幸!”尽管,她是一个痴儿……
夏红轻声道:“莫非娘娘已知道了什么?”
“抹利花香,混有麝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太后警告了本宫,可还是太晚了……”
夏红一惊,失声道:“辰嫔娘娘?”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夏红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淡淡说道:“颜儿才刚出生,还是早产之儿,还没有脱离危险。”
夏红立即接口道:“奴婢着奶娘万事小心。奴婢告退。”
夏红退下后,我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紊乱的思绪还未理清,简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直叫人心烦。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远处的宫人看见了,连忙扶我下床,坐在桌旁。我挥挥手让她退下。
拿过血琴横放膝上,轻轻拨弦。无奈身子虚弱,那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几乎听不见。苦笑一下,但仍弹起了一曲《一剪梅》。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
我顿了顿,不是因为沙哑的声音,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一处闲愁。
李清照作此词时,是两厢情愿的两相思。可我现在,确实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相思泪,谁陪我流?却是为他人而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曲终韵未尽,情更是未尽。人云“借酒消愁愁更愁”,音乐亦何尝不是如此?
苦笑一声,抬首一看,却见开着的窗户外正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然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却不是纳兰铭曦是谁?
我愣住了。后宫禁地,他不但来去自如,擅闯未央宫更未见阻扰,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武功?他又是谁?
我忽然心虚地看着后面,婢女已被我挥退。
我疑惑的看向窗外,纳兰铭曦扔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我连忙低下头去,毕竟我们之间也就数次相逢而已。
忽而一阵清冽的乐声响起,我愕然抬首,只见他嘴边含叶,吹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占住绿叶,披散的青丝随风飞扬,明若星辰的眸子闪耀着,黑眸、黑发、黑衣,如墨般黑,却如皓月般纯净。
他吹奏的,却是一曲《沧海浮云》。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的表情却是如往昔一般,温润而淡漠。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沧海浮云》是我少时所弹,那是小师兄总爱拿出一支玉箫,琴箫合奏,响彻整个庄子。
小师兄说,我弹这曲子的时候,那副恬静、淡然,像大了十年。渴望长大的我便夜夜与他“笙歌”,一曲《沧海浮云》肿方止。
此刻,窗外那抹身影,再次与那温润少年重叠!一曲《沧海浮云》以叶而奏,发出来的声音却酷似箫声。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手指抚上琴弦,“铮”的一声弹了起来。不可能!我理了理紊乱的思绪,尝试拾回最后一丝的理智:不可能!七年前,我亲眼看见了那具冰冷的躯体;眼前之人,再怎么相像,又怎能是他呢?
弹拨琴弦,指尖精力充沛,刚才的软弱无力一扫而空。我沉浸在乐声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十岁以前,那些琴箫合奏的夜晚。
沧海浮云,纯洁恬静,没有仇恨,没有鲜血,有的只是属于两个人的小小世界。没有花好月圆的欢喜,没有浮灯梦影的哀伤,沧海浮云,一切早已恬淡。
心中的郁闷在此刻皆化成泡影,我恣意沉沦在这一刻的安祥里,告诉自已我还是七年前那个与小师兄夜夜合奏的小师妹,爹娘还在,兄姊还在,一切也没有发生过……
也许,骗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已也编了,连自己也相信自己编织的谎言里。是否我骗得太多了,达到了最高境界……
毕竟是早产过后,身子奇虚,一曲未终已无力,再也坐不稳,摔倒在地上,血琴自膝上滑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我顾不得自身的疼痛,伸长手臂就要触到血琴,那绝世无双的琴就这样被我摔坏了!我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一抹黑影自窗外跃入堂中,还未反应过来,背后一暖,耳鬓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你总爱让别人如此操心……”虽是责怪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是无比的宠溺与关怀。
被一个只见过数次面的男人抱着,我自是大窘,却神差鬼使的没有推开他。他他怀抱,和夜奕的不一样:没有绵绵柔情,却有有种知己之间的关怀与暖意……
一股炽热的内力自后背进入身体,我条件反射的一抖,却见他轻轻道:“别动。”我知道,他是在用真气为我疗伤。
他的内力,明明至阳至刚,进入奇经八脉时却不但不遇反抗,身体更似是有一种力量迎合着它,引导着那股真气四处游走!
我大吃一惊:明明,天心诀内功非阴非阳,为何与他的真气如此融洽?
莫非,本是同根生……
“你和江宁石家是什么关系?”我倏然开口问。
真气打了一个岔,喉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停止了输送真气,紧紧拥抱着我,耳语道:“别伤害自己了,好么?
我心神一敛,挣脱了他的怀抱,扶着桌边勉强站了起来。“本宫谢过纳兰大人大恩,今生无以为报。”
他徐徐站起,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闪耀起来。我顿了顿,那抹失落,是我的错觉吗?
却听他道:“无功不受禄,没有有个有功的人是不受禄的。”
我闻他振振有词的曲解名谚,忍俊不禁,莞尔一笑。
“要报我恩,就好好的活下去,不要伤害自已。”他淡漠地道。
我微微笑了,他用所谓“功利”去掩饰善良的意图,我又怎会不知……
微一沉吟,黑色身影却已跃出墙外,只剩下我一人,捧起崩裂的血琴,感受着体内刚阳之气,方知刚才一切,皆非梦。
一个月的时间有如白给过隙,冬天到了,颜儿满月了,皇贵妃的册封典礼也到了。
我把呆滞少闹的颜儿交到已晋为小仪的玉才人那里,宫中惟一可信任的也就只有她了。
慈宁宫中的老嬷嬷来为我梳妆。我晋的是与皇后同等的皇贵妃,太后派自宫的嬷嬷来,可见太后对这次册持典礼的重视。
我任嬷嬷梳了九鬟望仙髻,插上一对凤头流苏簪、四对纯金步摇、点以金银宝石花钿,额前戴了红宝石额饰,凤冠垂下的珠帘把视线变得模糊。穿上了大红凤袍,以金线镶边,广袖上绣着七彩云纹,上面披着织花刺绣金妆的霞帔,垂下金灿灿的流苏,腰间仍缠墨心剑,以华丽的绶带覆住,臂上缠上金色镜花绫披帛,一身都是皇后的行头,惟独没有那皇后独有的大红喜帕。
妆扮完毕,嬷嬷行礼道:“请娘娘移驾承晖殿。”
我“嗯”了一声,让紫樱打赏了嬷嬷,心中平淡无波。
册为了皇贵妃又如何?得到平妻的权力又如何?成为了他他“妻”又如何?我终究不是他的正妻!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册我为后,后宫怎会没有风声?他只册我为皇贵妃,只因,我一个替身,纵使育有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终究,不能取代她,他的清琴!
世人皆道我有前世修来的福气,更有知晓我身份过去的人道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我幸运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见?放弃复仇的机会、一次次失去理智,为的都是他!可是,他却连让我做个彻彻底底的替身的机会也没有……
刚要走出内堂,忽然想起一事,忙唤紫樱:“把首饰匣最底的那根玫瑰花簪给本宫戴上。”
透过珠帘,我看见了紫樱之我插上那根红玉玫瑰簪,视线瞬间迷糊,一颗温热的泪珠滚下面颊。
娘,你看到了吗?璇儿为心爱的男人,披上了凤冠霞帔……
小时候,有有次看见母亲头上的红玉簪子,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花形,便问那是什么花。
娘亲宠溺地摸摸我的鼻子,换上了正经的面孔,轻轻道:“那是玫瑰花,它代表的是最纯最美的爱情。这支簪子是你爹在新婚之日给我插上的,现在娘给你,记住在你拜堂之日插上哦。”柔柔淡光射到她的脸上,那是幸福的光环,也是母性的光辉。
我欢天喜地的收下了,不曾想过,就是这根簪子,带着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转捩点……
此簪,我戴过不止一次,但这一次,我才完成母亲的……遗愿……
我一手扶着紫樱,一手扶着夏红,缓缓走出殿。凤辇就候在未央宫门外不远处,我遥遥望着凤辇,那代表着幸福又代表着悲哀的“花轿”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
模糊的看见了殿外的一抹黑色身影,那人背向着我,但我却认得他能把一身黑色穿得如此光明的惟有一人,纳兰铭曦!
近他身后,他知我就站在那里,却没有回过身来。
我怔怔地望着那一抹墨黑,心畏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他,似是萍水相逢,也似相识多年;他既像小师兄,又不像小师兄;和他,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带有小师兄的影子,但我对他那莫名的情愫不是把他当做小师兄看待……
“新娘子出嫁路上足不沾地,让在下把娘娘背上凤辇罢。”他他声音淡淡的,仿佛不带一丝情绪。
我却只想绕到他面前,揭开那淡然的面具。纳兰铭曦,你对我非无一丝感情,从你以内力为我疗伤那我便已清楚,那为何你却要装作无意?
他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僵了一下,却仍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弯下腰来,动作优美却淡漠。我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戴着龙凤镯子的柔荑攀上他的肩膀,绕住了他的脖子。
脚倏地凌空,他背着我,稳稳的一步一步走着,在纷飞的白雪中,那一抹黑色,如此的突出,也是如此的温暖……
小师兄与纳兰铭曦的背影交叠着,纠缠着,有那么有刹那,我看见了小师兄,他背着我,在石家庄后山的雪地中健步如飞……
他僵了一下。
我这才意识道自已的失态,脸上发起了热。他却若无其事般继续前行,直到把我送上了凤辇。
“好好活着,抓紧你的幸福。”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忽然有种错觉那只是微微拂过的凤声。
我呆呆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咽下了即将漫出的泪水,唤道:“起驾!”
凤辇直接停在了承晖殿门前。
我挽着紫樱夏红的手,踏进了承晖殿。
“臣等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上臣子妃嫔皆伏拜在地。
远远的,我瞥见了跪倒在地的二叔,视线再次被泪水迷糊。那泪,是心酸,亦是骄傲。二叔,我做到了!虽然早已偏离正轨。
我踏着大红的地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龙座上的那抹明黄,越发的清晰。
一步,一步,我离他又近了一些。地毯似乎很长,一直走不完,那高高在上的他,似乎很遥远。
不过,我终会站到你身旁的;我嫣然一笑,缓缓走上了金灿灿的台阶。
夜奕自龙座上站了起来,把金册和西宫凤印交到了我手中。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温柔的笑,编织着那张让我无法自拔的情网……
我跪下双手接过,高举过顶。
司礼太监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石氏贤良淑德,孕育昭颜公主有功,又乃朕心所爱,晋位皇贵妃,赐号清琴,赐皇贵妃金册及凤印,行使管理后宫之权。钦此——!”
听到“清琴”二字,我的心猛地一震,却很快归回麻木。“臣妾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首臣子妃嫔齐声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双大手把我扶起,我对上了夜奕如水温柔的眸子。他对我微微一笑:“璇儿,今后你就是朕的妻子了。”
他双手绕过我的腰,紧紧抱住了我,在我额上点下了一个吻。淡淡的暖意透过冰凉的唇瓣传过来,直透心里。
他向后退开一步却仍牵着我的右手,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承晖殿。
来时独走路千里,去时双行路咫尺。幸福,就是如此短暂的吗?还是,孤独本是漫长?
他的眸中一片冰冷。“这簪子你从哪里偷来的?”
我彻底的僵住了,他的突然翻脸令我手足无措。这簪子……分明就是娘给我的啊!
他伸手毫不怜惜的捏住我的下颌,我吃痛地瑟缩了一下,他凤目半眯,却是捏得更紧了。
我望着那冷冽如寒冰的双眸,直意到了心底。我到底得罪了他什么?
“奕皇上……”我结结巴巴地开口,“那根簪子是我娘……给我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眯起双目,声音不再温润浑厚,而是阴森的,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可言。“你这个贱人!你想尽办法扮成清琴接近朕,取悦朕,机关算尽,朕竟然会上了你的当,以为你和她一样,都是单纯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