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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名之由,艺之路

长兴归心似箭,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见到她的欲望。

过了开发区,路上开始拥挤起来了,正是下班高峰,回家的,用餐的,带孩子的一拨又一拨,开大车的,小车的,摩托车都挨着走,行人电动车时不时的穿插过马路,长兴花了点时间才熟悉这城市的路况,毕竟只是三线城市,摩托车是主要的代步工具,在这里开车是一个很好的挑战。

走走停停半个钟,看来等回到家,她已经用餐好了,既然赶不上和她共进午餐,长兴把车拐进一家商城,在一家东北饺店里吃了份饺子,又逛了一会超市,买了套玩具,又买了一些罐头食品,面条,面包,备不时之需。

到家的时候,他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了,站在门口,依依屋子里面传来阵阵弦乐之音,长兴按了两次门铃,最后里面的声音没有了,门也突地打开了。

长兴!

依依有点惊讶,接着又发出惊喜之声!

你怎么回来了?你知道吗?我还准备等你下班时间在这门口堵着你呢?

干什么?还堵门啊?长兴笑笑的看着她!是准备劫财?还是劫色?

他半天都等不了,就想见她,面对她,又只能克制自己心里澎湃的情感,转身关门瞬间,满眼柔情立即调成随意淡然。

劫人,依依笑意荡漾,我买了菜,准备让你晚上过来吃饭,还要跟你说个事情。

依依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泡起了工夫茶,长兴把东西放在进门的柜子上,走在后面问:琪琪呢?

她这两天在一家幼儿园试读,看看能否适应!这丫头好带,应该问题不大。

依依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兴!今天我去凯铭公司应聘了,人事部要求一定要留联系电话,我留了你的号码!考核结果,我让她们晚上打你电话,麻烦到时告知。

依依泡好工夫茶,拿了一杯放在长兴面前,你尝尝味道,这是凤凰山的茶叶,我刚刚买的,在外面几年都没有喝过,回家没喝就觉得怪怪的,这真的是深到骨子里的爱恋啊,好像你只要踏入了这片土地,喝茶就成了一种自然而然,必不可少的生活习惯!

长兴品尝了一口:凤凰单丛茶,口感以浓郁、甘醇、爽口、回甘著称……确实名不虚传。

喝完茶转入正题,依依:我来也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刚刚在路上,凯铭公司那边打来电话通知:你已经考核通过了,说什么刘组长力荐,待遇不变,还有无需提前半个钟上班……

长兴这话说得很有策略,他拿准了是不会露馅的,也圆了他的自导自演!

真的吗?那太好了,依依满脸喜悦之色,你知道吗?琪琪读的学校就在附近,我心里蛮期待的,这样我以后上班接小孩都是顺路的,就方便了很多……

千真万确,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凯铭公司说你应聘的是车缝样品?是真的吗?你会车缝这方面的技能?长兴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会啊!依依廖廖两个字,中肯的声音。

就这样?长兴要的不单是结果,更好奇的是经过……

能不能详细一点?

多详细?你想知道那个方面?依依心想:只要他想了解的,她会讲的!

从你学艺开始吧!你知道我曾经慕名前来,当时只说你是设计师,并没有听说你还有这方面的技术。

依依给他又倒了一杯茶,声音飘渺而温柔:你真的想听吗?那是一条长长的生长轨迹,贫穷中挣扎,忙碌中充实……

我很有兴趣……

依依思索着:长兴,你相信吗?环境可以造就人,人的很多爱好,习惯,大多时候都受到环境的熏陶,潜移默化的影响着。

长兴点点头:我相信!

你知道吗?我没有妈妈,从我睁开眼睛,我的世界里只有爸爸,还有那一块块的布料和制作的针线,爸爸给我起的名字,是有缘由的,“何依依”何处为依?依字拆开,一人一衣,相伴一生,注定我和衣服这一生的不解之缘。

在我不满10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爸爸学针线技艺,爸爸教我纳驳头的人字针法,锁扣眼的锁边回勾针法,还有一些八字针法……量体定制很多地方都有手工活,当别的小孩放学后在玩耍,看电视的时候,家里还有很多衣服在等着我去纳驳头,打锁眼,钉纽扣,走珠边线,签裤脚,旗袍的还要制作如意纽扣……

这些看似简单的针线活,事实上也是最考验手艺的功底,就如纳驳头,锁扣眼,走珠边线……是一件衣服最直观的地方,就如人的眼睛,衣服做得再漂亮,可是最后这些手工做得不够美观,这件衣服就成了次品,废了,爸爸要求很严格,他说不能砸了手艺人的招牌,后来放心给我做,是因为我过了他的要求,可以胜任。

12岁,当我能踩到缝纫机的时候,我开始学车缝,我迷恋于机器做出来的效率和美观,我学得很快,13岁,我装的西装袖子,切的口袋,得到爸爸的肯定,我又开始负责做一些精细高难度的部位,成了爸爸的得力助手。

也许你会觉得,我爸爸这样对我太苛刻了?其实不然,爸爸对我极好,尽一切努力让我茁壮成长,自立自强。

无论多穷,每天两个鸡蛋不断,保证最基本的营养,无论多忙,每天一个小时的锻炼没有间断,或跑步,或跳绳,或打羽毛球,他都陪着我进行着,他说没有健康的体魄,就没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条件……

他说:脑有智,胸有志,体强健,心强大,才能屹立在这飘摇的人世间,才有勇往向前的力量和信心。

他说我单翼无亲,一切只能靠自己,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傍身,体勤者脑袋灵光,心灵手巧离不开日常的操作实践,人越干活只会越聪慧。

他不溺爱孩子。

他的方式是科学的……

15岁我画了第一张图,那是一款裙子的设计图,按今天的名称为“改良的旗袍裙”。

传统旗袍太过修身,穿起来气质不错,但却让人非常紧绷,不舒服。

当时我把高竖的领改成圆领,边上有一宽条的抽皱装饰领边,上身还是修身设计,裙摆改为宽松型的直筒设计,开襟盘扣毕竟比较成熟,我保留着那样的开襟线条,只是改成一边用耳扣,另一边用有装饰美感的纽扣代替。

因为款式新颖,版型经典,做工精细,又有国风韵味,穿起来还舒服大方,一些年轻的女孩也慕名前来订制,我在这个款式的基础上又变动一下,设计出同个系列的6个款式,一时间,店里的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最重要的是,一个改变的起点。

在此之前,家里很穷很穷,爸爸曾在上海的红帮传人开的裁缝店当学徒,几年后才正式成为裁缝师傅,妈妈难产后,爸爸带着我离开那个伤心地转回潮汕故里,在老市区租了两间平房,一间作为卧室,另外一间是放缝制衣服的设备和各种布料,拥挤而混乱,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走进21世纪,随着工业流水线的普及,裁缝店被制衣厂慢慢淘汰,定制被成衣取代,传统工艺的裁缝,逐渐被没落,遗忘。

人们选择工业化流水线制衣,款式时尚,价格便宜,成衣的设计理念驾驭在流行之上,而高级定制,也没有品牌LOGO带来的知名度,裁缝店举步维艰,勤劳苦做只够维持生计。

那个时期,来定制的大部分剩下一些特殊体形的顾客,有的挺着将军肚,有的耸肩,有的斜溜肩,有的驼背,有的肥胖,有的高低胸……

他们买不到合身的衣服,不得已才来定制,而一般这些人,经济上也不宽裕,按照量体定制的正常收费,他们负担不起,爸爸为人厚道,他降低收费,只收取最基本的工钱,爸爸的精湛技术,在这里得不到价值的体现,没有经济效益,他仍然默默地坚守着,苦苦的支撑着,寻觅着找到困局破茧的那个点……

而我无意设计的这款衣服,就成了破局转折的一个点,爸爸说我有设计的天赋,他买来几本书,让我学习画画的一些技巧,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中,我看着书,学习构图的常用技巧,学习画服装的一些技巧,如领型,袖子,裙摆,飘带,蝴蝶结……

当时潮州的婚纱礼服开始名扬四海,企业的崛起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到十年时间,成为了全球最大的婚纱礼服生产基地,在这种充满蓬勃生机的大环境下,我画的一些款式效果图都可以成为厂商的抢手货,爸爸也从中看到了企业对这方面人才的需求。

爸爸说,他没有设计创作的天赋,当不了设计师,但是他会打版,版师,属于设计里面的工程师,就如中医一样,越老越值钱,于是,爸爸开班招生,培训学员,为企业输送了大批优秀人才,我们的生活开始变好,不久后在市中心重新租了一套楼房当工作室,再也不怕台风下雨,房子浸水……

高中毕业,我不想考大学,我成绩其实还挺好的,老师上门做思想工作,我给爸爸分析,大学4年,出来也是要找份工作上班,浪费这4年的时间不说,还要一笔不菲的费用,现在就走进社会,多了4年的经验,还赚了4年的工资,这等于是8年时间的价值所在……

爸爸那一天的脸色凝重,他说:依依,人应该有梦想,要有奋斗的目标,爸爸也希望你在服装领域取得更好的发展,只是没去上大学,终究是个遗憾,价值观也不是这样来衡量,现在供你上大学,还是可以的,你不要有经济上的负担。

爸爸不知道,我一心想要赚钱,我要让他过上好日子,就是我那个时候最大的梦想,也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

长大好像只在一瞬间,多少个深夜,看着爸爸还在灯光下忙碌着,那橘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瘦弱的身躯,已有了驼背,岁月如梭,刻成了一条条的皱纹,镶进了他的脸上……

多少次刮台风,下大雨,屋顶滴水,地上浸水,看着爸爸忙碌的搬离物品,那偶尔无奈发出的一声声叹息,是生活重压下的回音,那一次的电闪雷鸣,****,我坐在床上,泪流满面,忽然间长大了,心里有了梦想的追求,就是要改变这种贫穷的生活,让爸爸过上好日子,让他为我骄傲……

我准备在家继续设计图稿卖给厂商,爸爸说闭门造车不是长远之计,他希望我有个稳定的环境,有个闪亮的起点,于是在19岁我就签约了海蒂公司,成为一名真正的设计师……

依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眸色如水,静默不语,客厅里一时间静悄悄的,隔一会才说:长兴,这就是我学艺的经过。

这样的经历对于长兴来说是陌生的,苦难的生活,伴随着挣扎和进取,却也是丰富多彩而充实,想想自己,出生殷实之家,学业优秀,留学顺利,工作处尊居显,生活顺遂如意,一切也无波无澜而无趣。

依依!红叶经霜而赤,腊梅沐雪而馨!世间的磨难,皆是砥砺,在你身上最能诠释这句话,你的经历可以写成一部励志小说,一定会给人带来希望和梦想,一定可以成为这个时代的传奇……

你的口气很像我爸爸,依依看了他一眼,又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爸爸常开玩笑说:依依,你天资聪慧,心思细腻,既有创作上的天赋才华,又有手艺上技术上的才能,给你一个舞台,你一定比香N儿更加出色,你知道吗?香N儿只是会一手针线活儿,技术才华上,你不比她差,你只是差了她的幸运,谁会是你生命里的贵人呢?让你炫艳舞台的贵人!

……

我们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爸爸是我的伯乐,也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的相处模式一直也是如朋友般的随意平等,谈话大多时候也是言而无拘的。

这时我就会打趣他:何先生!你姓何,不是姓王,整得像个王老五卖瓜,自卖自夸的。

不!你爸爸没有自夸,他是慧眼独具,长兴也由衷的说。

依依苦笑,其实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更不想成为什么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有一技之长,能赚钱养家,让爸爸安享晚年,寻一良人,共度此生……

回头看,曾经的平凡愿望,都难以实现,何况那些鸿皓之志?人生只是充满了无奈,和难以意料的变故……

长兴心又被刺了一下,见她神情凄迷,他立刻转换话题:依依!真的准备明天就开始上班了吗?你知道吗?凯铭打我电话时,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打我的号码?

事情突然,刚好你给的名片还在我的包里,来不及跟你说一声,真的抱歉!依依以为他心里生气,赶紧解释赔礼!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我是想问你,你怎么没有留自己的手机号码呢?长兴终于说出了心头的疑惑?

我没用手机,我没有号码!依依低语,从离开家后,多年没拿了!

长兴一惊,聚在心头的困惑也云开雾散,一些问题也清晰明白了,他有点不大相信的问:依依,你是说你很久没用手机了?你没有手机?

是的,依依面无表情!

手机,被评为本世纪最欲罢不能的毒品,现在的人没有手机跟丢了魂一样,你怎么可以做到?

看你把它当成工具?还是玩具?当两样都不需要时,没了也就习惯了!

依依讲得像个哲学家。

长兴猜测着缘由,心里五味杂陈,沉思了一会,客厅里又一下子静悄悄的。

电视机画面被按着暂停,长兴打破僵局,指着电视机问:刚刚你在看这个吗?

依依想想,今天本来是开心的日子啊!自己还麻烦着人家呢?她声音带着轻悄:是啊!刚刚整理碟片,拿了一张播放着,是潮剧片段,唱了一半听到门铃声,你刚好来了,要不要欣赏一下这最古老的方言歌剧?

你会唱是吗?长兴眼睛带光,好啊!洗耳恭听……

依依站了起来,今天她穿了一套粉紫色的长袖连衣裙,高圆领,一条飘带从前左肩开始,围着领边绕一圈到了后左肩,一只水晶别扣环着飘带坠成飘巾,腰线切开,领到前中是一排装饰扣子,上身修身,显出前胸的丰满,袖口的扣子与前中一排的扣子呼应点缀,一条腰带打成蝴蝶结,束着她苗条的身段,又和上面的飘巾相呼应,唯美动人。

长兴突然发现,第一次见到她,那张照片里,她就是穿这件衣服,如山间幽谷之兰,淡雅清新。

依依大方的拿起麦克风,向一个外地人展示本地的艺术文化,她责无旁贷!

她按了键,解除了暂停,立刻潮乐悠扬响起,独特的弦乐如歌如泣,依依跟着节奏唱了起来:

忆昨日阔步钱塘道

今朝是秀履踏苍苔

我这里,清冷闺阁

他那边,寂寞砚台

庭院深幽心难禁

望断飞鸿人未来

银汉双星隔

心头雾未开

雾未开,情满怀

梁兄啊!你何日才到我妆台来?

……

她声音温婉圆润,剧中曲调优美哀伤,

依依唱得如思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穿透灵魂……

觉得如何?听得懂吗?依依两腮微红,有点自荐后的难为情!

爸爸生前,唯一的爱好就是唱唱潮剧,受其影响,依依也从小爱上这古老的戏曲,父女俩以前常常守着修音机听潮剧,后来家里条件好了,有了一套音响设备,爸爸和他的一群潮剧爱好者,就常常在家里K 潮剧……

长兴陶醉其中,竟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剧。

他第一次发现潮剧是如此的美,而更让他觉得动人的,是眼前这谜一般的多变女郎,如披着七彩的光芒,迷惑了他的眼睛,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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