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趟家，林霏感觉身心俱疲，打定主意国庆不再回家。好消息是刘院长的那台设备终于定下了，接下来就是走招标流程。
林霏很振奋，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准备招标材料。因为之前跟于浩间的龃龉，不懂的地方林霏不好问他，只能向其他的销售请教。
江浙区的朱经理帮林霏审核完材料，传到她微信上，顺口夸奖了句：“小霏真能干，这是签完代理协议以来，咱们公司卖出去的第一台设备，开门红啊！今年的销售冠军没准都是你的。”
林霏忙谦虚，说：“您来北京的时候得请您吃饭，帮了我大忙了。”
中午吃完饭，于浩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林霏不明所以。
于浩把一打报销扔到桌上，脸色不善：“林霏，冲业绩可以，但是不要去占公司的便宜！做人的底线还是要有的。”
林霏脸色一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咱们的出差补助，餐费是每天60，交通补40.你上个月出差三天，一共报了298的餐票，超标的那部分怎么解释？”
“那是请刘院长吃饭的费用，当初入职培训的时候，你也说过请客费可以额外报销。”林霏说。
于浩皮笑肉不笑：“我也跟你说过请客费要提前打报告吧？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拿那些钱去请客，而不是自己搓了顿好的。”
林霏有些生气：“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我的问题。你说的出差餐补，我从来没有报销过，打车费也没有报过，一直都是坐地铁和公交。这次就报销了一顿餐费，还是跟刘院长一起吃的，你说这话不但是在质疑我的人品，还有故意找茬的意思！我敢说我的报销在所有销售里面是最少的，别人一个月报个万八千也不见你找他们谈话，我上个月出差，住得是最经济的酒店，每顿饭都控制在20以内，却还要来受你质问！”
林霏说的是事实，虽然像她这种新手销售的基本工资很低，每个月刨除房租所剩无几，但她宁愿刷信用卡都没有去申请备用金，出差也是省吃俭用。于浩这一番言行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污蔑。
于浩脸上有些挂不住，仍强词夺理：“不要以为你做成了刘院长的单子就可以这样对上司说话。哼！刘院的单子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要不是我当初给你这个机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林霏已经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
林霏脸上泛起凶狠的神色，她把于浩按在座椅上，一边摇晃他，一边朝他吼：“于浩我告诉你，不要总是找我麻烦！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杀了你！刘院长的单子完全是我一个人从头到尾跟下来的，你一点帮助都没有提供，还见缝插针得给我使绊子，不要试图抢我的功劳！再这样处处针对我，我就杀了了！”
于浩懵了，他被林霏脸上凶悍的表情吓住了，直到林霏摔门出去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没有想过，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林霏不是兔子，而是土匪。土匪从来坚决捍卫自己的领地，如果有人胆敢侵犯她的利益，她就会亮出獠牙利爪，果断且狠戾地给他一下子。
发泄完是舒服了，林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第二天上班很怕人事来找自己，说小小业务员竟然目无上级，你被解雇了。
好在一天平平稳稳，汪莉莉没有从小办公室出来找自己麻烦，林霏也没有见到于浩。
直到一个月后林霏才从办公室里其他人那听到于浩被调去九江分公司的消息。于浩的职位由原来的东北区经理苏小青担任。
于浩走后，林霏感觉自己的事业顺风顺水，没有小人作梗，水逆自行退散。
刘院长推荐了几个单子，林霏带着饱满的热情一个个跟进，一天之内她可以从山西飞到武汉，再从武汉到天津。那些地方医院一来是买刘院长的面子，二来对林霏的印象也确实不错，就先后提交了报告。
林霏笑得很真诚，跟在山大医院主任身后说：“您要是有事随时叫我，我24小时待机，保证给您提供好服务。”
请山大医院的泌尿科科室人员吃了几顿饭，林霏热情的性格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主任微笑着说：“小霏你明天过来跟一天门诊吧，见识一下我们医生的工作流程。”
林霏忙点头，她最近在跑收费，需要跟医生们多多交流。主任提供这样的机会简直可遇不可求，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跟门诊那天，林霏起得很早，从住的地方坐车到医院花了半个小时，到诊室后立刻换上白大褂，拿着笔记本跟在主任身边。门外的患者已经排了长长一队，一位实习医生从他们手中收过病例，按照预约单上的序号开始叫号。
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林霏从早晨7点到中午12点没有时间喝一口水，患者络绎不绝，实习医生忙不过来，林霏就过去帮他引导患者，学着护士的样子咨询患者病情，在病例本上写下症状，方便主任来看。
主任对待患者很耐心，解答他们的每一个问题。有个从乡下过来的农民得了尿路结石，庄稼人很能忍，挺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了，每晚都被疼醒，被病痛折磨得夜不能寐。考虑到白天还得去地里干活，为了不耽误庄稼，只好去看医生。村里的医生告诉他，这病治不了，得去大城市。他就坐车去了县里，县里的医生告诉他，已经晚了，吃药不顶用了，得做手术，去省医院吧。农民就辗转来到了这里。
当听到手术费用时，那个汉子的神色颓唐起来，拉着护士的手不停地问，能便宜些吗，能便宜些吗？
小护士摇头，说这是规定。
汉子抓着手里的缴费单，有些手足无措。
林霏看着那个耷拉着肩膀，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农民，心中涌起对生命种种无可奈何处的深深无奈。
主任似是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安慰她说：“没有办法，医院不是善堂，每一个来看病的人都很可怜。我们能做的只是准确的找出他们的病因，提供最经济的解决方法。泌尿科虽然不大，在门诊待一天，就会对生活有特殊的感悟。昨天有个男的来看不孕不育，他七十岁的老父亲陪着他过来的，说儿子结婚十来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让护士帮他儿子做了检查，查出来是无精症。那老父亲拿着化验单，当时就蹲在门口哭了。我也是有父亲的人，看到那样的场景能不心酸吗，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霏跟主任和实习医生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还看到了那个农民，他坐在等候大厅角落的椅子上，用双手撑着头，来时拎着的一个鱼皮袋子扔在脚边。
林霏问小护士：“碎石手术多少钱啊？”
小护士也看到了那个农民，叹了口气：“两万块。因为他情况特殊，医院给申请了折扣，只收他一万三，对于有些积蓄的白领来说没有什么压力，但对于他来说一万三也还是笔巨款。听他说家里还有老婆和三个孩子要养，他要是垮了，家里的顶梁柱也没了，真不知道一家老小该怎么办。”
林霏沉默了。尿道结石不是什么大病，但石头阻塞输尿管，那种排尿排不出来及其伴随的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而且如果不把石头取出，结石会越来越大，由其导致的其他疾病也会威胁病人的生命。
这个世界上令人痛苦的事情太多了，人活在世上，也是痛苦多于欢乐。只能不去想，卑微地为了那无尽苦楚中的一点甜意活下去。
下午安排的都是特区门诊，要一点半开始，林霏吃完饭就往门诊楼赶，跑到二楼的时候在候诊厅看到那个身影还在，方才吐出口气。
林霏走上前去，拍了拍农民的肩膀。那黝黑的汉子抬起头，充满愁苦的眼中露出疑惑。
林霏笑了笑，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叠钱，那是她路过一楼的取款机时顺道取的，好在她每次还信用卡都很准时，工商银行把她的贷款额度提升到了1万，不然她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你先拿着用，等以后庄稼收成好了再还给我吧。”林霏把那叠钞票递到汉子眼前。
汉子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他推搡着说：“那怎么成，这么多钱。你，你跟我也非亲非故的。我不能拿你的钱……”
林霏把钱塞到他手里：“病总是要治的，不然家里的孩子怎么办。”
林霏说完转身就走。汉子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粉色钞票，叫住了她：“你，你给我个电话号码。等我明年种地挣了钱，就还给你。”
农民的嘴唇颤抖，因为常年风吹雨淋而过早衰老的皮肤在头顶和脸颊形成道道沟壑。
林霏告诉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虽然并没有想过让他还这笔钱，但也给他个心安吧。庄稼人的心思是最纯粹的，他们受了你的好，会千百倍的想着报答。不像城里面那些个油嘴滑舌的体面人，为了几百块钱，甚至连亲朋好友都会去骗。
算是做了件好事，林霏迈向特区门诊的脚步不知不觉轻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