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息喷在耳朵上，于浩感觉很舒服，之前打电话造成的那点不快也消失了，脸上表情和缓下来：“宴请的可是协和医院的大领导，这顿饭至关重要，不能让人家看低了我们。维立公司也在争取这个项目，前期工作大家都做得差不多，现在拼的是实力。”
一顿饭就能显示公司的实力吗？林霏不明白。况且，医院评定是否购买的标准难道不是看哪家的设备好，性能优么，为什么又要厂家来请客吃饭……
于浩点了水酒，服务员拿出POS机。林霏看到于浩右手潇洒地一滑，八千块钱就如沙过隙般没了。
客人们相继到来，于浩把林霏安排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士旁边，低声对她说：“好生招待。”
林霏点头应下，心中忐忑。
于浩很会活跃气氛，客人们渐渐放下拘谨，彼此相谈甚欢。
林霏牢记于浩嘱咐，端起酒杯，对旁边的中年男人说：“领导，我敬您一杯，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中年男人一脸受宠若惊：“哎哟，美女敬酒，荣幸荣幸，这杯必须得喝。”他端起酒杯，仰头喝干，一双小眼在镜片下打量林霏。
林霏见对方酒杯见底，只好也将杯中酒喝干。中年男人见状，笑道：“好酒量，你叫林霏是吧？于经理跟我提起过你，后起之秀，前途可期啊。”
第一杯喝得过猛，林霏有些酒意上头，听到赞美，以为对方是真心夸奖，忙道：“领导说笑了，您叫我小林就行。我还什么都不懂，要到于经理那个程度至少要努力十年。”
她脸上飞红，带了丝娇憨，中年男人看得呆楞，从桌上拿起酒瓶，又给她到了一杯。
“你跟他可不一样，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做这一行，本就比男人要容易得多。你们撒个娇，卖个萌，谁忍心拒绝你们啊。”
中年男人把酒放到林霏面前，脸上带着笑容。
林霏内心有些犹豫，看到桌子对面的于浩对自己使眼色，咬牙拿过酒杯，又喝干了。
“好！”旁边有人叫好。
于浩趁机煽风点火，气氛达到一个高潮。
林霏被中年男人灌了好几杯酒，周围人的脸有些变形，虽然每个人都在笑，那一双双眼睛却带了说不清楚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们的内心。气氛热烈，所有人都在极尽全力地赞美，但他们嘴角的油光让这些赞美变得虚假不真实。
“小姑娘醉了。”中年男人凑过来，似是想扶林霏，手却在她腰间流连。
林霏心中一惊，酒醒了大半。那男人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走到对面敬酒去了。
最后大家都喝多了，于浩凑到林霏耳边问信封呢。林霏从手提包里翻出信封，看见于浩把一叠现金塞到信封里，趁人不备地时候递给了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接过信封，塞到西服口袋里，转过身仍旧若无其事地跟大家寒暄。
酒宴最后，于浩方才含蓄地提出今年院里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将报告提上去。中年男人看了眼林霏，笑道：“好说好说，回去我就跟院长说这事，虽然别的厂家也找过我……”
于浩忙将林霏推到前面，笑道：“这款激光是美国进口，我们也刚拿到中国地区的总代，绝对是国内领先的新技术，除了我们没有第二家。您还有什么疑惑，我让林霏过去给您讲讲产品，她是我们公司数一数二的业务员，肯定能给您讲明白。”
“技术我相信肯定没问题，于经理的人品我也认可。”眼镜男人笑着说，伸出手与于浩握了握，又转向林霏，“林小姐可以随时去找我，我虽然忙，但抽出点时间听听课也是可以的。”
“您太谦虚了。”于浩忙道，给林霏使了个颜色。
林霏假装没看到，他只好走到前面，送客人门下楼。
一直等接送客人的车消失不见，于浩方才回头，对林霏道：“你刚才是怎么了？吴主任的话那么明显是想提拔你，你是傻了吗？愣在那里不接茬？”
“那个吴主任，是医院里管事的吗？”林霏问。
“那当然！”于浩见她垂着头，额角的发丝被风吹动，有些楚楚可怜，心里的火气平息下来，“他是泌尿科的主任，他要是点头应允，我们这单就算成了。你明天就带着PPT去找他，一定要把他拿下。”
想到了什么，于浩又说：“我看他对你有意思，这事是十拿九稳，你不必太担心。”
林霏抬头望向他。于浩被她看得有些局促，将手里的烟扔到街旁的垃圾桶里：“不就是摸了你几下吗，你又没有掉一块肉？他那个位置的人不会做太出格的举动，明天过去只是讲产品，你别多想。”
“知道了。”林霏道，“你放心，我会去的。”
林霏转身要走。于浩一肚子火气又上来了，抓住她的手臂道：“你这摆脸色给谁看呢？我这不都是为你好！把自己的资源介绍给你，像你这样的小业务员就算是跑断腿都没机会认识这样的大领导好吗？你还不乐意……我他妈是犯贱吗？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你不看看这个行业，哪个不是把资源死死攥在自己手里，谁会像我这么好心！”
林霏从他手里挣脱开，望向他说：“我谢谢你。谁对我好，我都会记得，你不用担心，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真做起来了，我会报答你的。”
于浩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走越远，喃喃：“谢谢我？这话怎么听着像骂人似的。”
林霏走过几个街角，确定于浩没有跟上来，又走了一段路，脚上的疼痛叫嚣着要她停下。
林霏坐到马路边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手抱住膝盖。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街边的小摊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把破旧的塑料椅子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
她应该是走到了一个不怎么热闹的街区，周围寂静无声，孤独的街灯在头顶闪烁，似乎是电路故障。
哭声响起的时候林霏自己都没有察觉，后来再也控制不住，从细小的啜泣，变成失声痛哭。
酒水在胃里翻滚，冲上喉头，林霏鼻头一酸，扶着马路边沿，呕吐起来。越吐心中越是难受，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一意孤行，放弃了舒适的环境来到这个城市，想要追求的就是这种生活吗？
毫无理由的拒绝碰壁，虚伪的人情世故，明目张胆的揩油。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呕吐物的气味刺激味蕾，林霏哭得更加响亮。
城市的霓虹遮蔽了天空上的星辰，夜幕显得灰蒙蒙的，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灰烬覆盖，让人透不过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