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还真做过这个实验,用刀子把后花园挖出来的那条蚯蚓切成两段,然后等着看一对姐妹是如何诞生的。
我相信,只要你的生物学知识足够搞清楚青蛙和蛤蟆的区别,那你一定听说过蚯蚓的再生能力。
如果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阵子对再生这种事情着迷过,我猜你也可能和我一样,在网上发现了更多和蚯蚓一样厉害的神奇动物:
看那只海参,它一定吃坏肚子了,吐着吐着真的把胃和肠子都吐出来了——然后再长副新的;
问,如何用最省事的办法增加你鱼缸里的海星数量?答,把五条腿的海星肢解,然后你就能得到六只小海星;
还有这个,有科学家把一条涡虫切成100段,然后,他整出了一个涡虫军团——要不要这么变态?
还是孩子的我就想过,为什么人就没有这个本事?
为什么科学家不帮帮那些参加残奥会的运动员,让他们都获得再生的能力,好去一同参加奥运会?
当然,现在我们知道,残奥会已经光荣完成了历史使命。科学家真的做到了,他们帮助了这些人——虽然大多数康复的运动员很难得到奥运会的入场券,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反对这依然算是帮助,很大的帮助。
我很肯定这一点,因为相比于站在残奥会的领奖台上,能重新加入“健全人”的行列对他们更为重要。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喝咖啡吗?”克里斯蒂亚斯·莫瑞兹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林慧雯的视野里。
林慧雯把视线从屏幕往上抬高十几厘米,看见了克里斯蒂亚斯漂亮的蓝色眼眸。
“喔,谢谢。”林慧雯注意到克里斯蒂亚斯换了身白色束腰小西装,还化好了淡妆,“这就要出去了?”
“对,这就要出去了。”克里斯蒂亚斯绕过桌子,把咖啡碟子轻轻放在林慧雯左手边,距离那副亮粉色键盘二十厘米左右,“照顾小公主这么多天,我要再不去见客户,他们可就都跑得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得了吧,这两个月的休假只不过让你面前排了一公里的客户队伍缩短了几百米而已。”
“你确定?”克里斯蒂亚斯俯下身去。
“当然确定,而且缩短几百米都说得太夸张了,”林慧雯看着那双蓝色眼眸闪着光靠过来,“最多一百米……”
他们吻到了一起。
“更正一下,只有九十九米,”克里斯蒂亚斯坐到林慧雯身边,搂着她的脖子,“负面影响不能高于三位数,你可不要伤了我脆弱的骄傲。”
“哈,克里斯,承认吧,你就是个工作狂!”
克里斯蒂亚斯指着屏幕:“说到工作狂,雯,你才是。著名专栏作家林慧雯车祸后重新开始写作,距离她出事故仅仅两个月,连肢体再生治疗都还没完全结束。”
“结束了!”林慧雯故意把眼睛睁得老大,“瞧,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林慧雯解开睡裙带子,掀开裙摆,露出两条白皙颀长的腿。
当然,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左腿的皮肤稍稍带了点新生的粉色。
“色素沉降还没完全结束。而且,”克里斯蒂亚斯抚摩着林慧雯的左腿,“最后一次康复检查,医生怎么说的?距离基因图谱测定的自然生长尺寸还有2%的差距。”
“这点差距已经无需专业护理了,正常生活半个月左右就能达到自然尺寸,这也是医生说的。”林慧雯搂过克里斯蒂亚斯的腰,把头靠过去,“所以,正式的再生治疗就算结束了。”
“好吧好吧,我认输了。”克里斯蒂亚斯转而看着屏幕上林慧雯刚打出的文字,“把蚯蚓切成两段,你真做过这种实验?”
“嗯哼。”林慧雯点了点头,直起身看着克里斯蒂亚斯,“我小时候可不像现在你看到的这么少女心,各种抓虫子、爬树、玩泥巴、做实验,跟班里的男生没两样,那时候我最喜欢上的就是自然课了。不过,克里斯,我这么写会不会让读者觉得我很血腥?你知道,在我的读者心目中,我一直都在关注公平、环保和弱势群体,他们突然看到我也会拿动物做实验,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跟我平时环保和爱心的表达是不是背道而驰了?”
克里斯蒂亚斯思索了一会儿,说:“表面上看有可能。但是追求公平离不开抗争,真正的环保也离不开实证科学,你的文章一直以来也都不排斥适当的攻击性,而且恰恰是你的攻击性让你更有能力去保护想保护的东西。我觉得你的读者应该都有这个分辨能力。另外,小时候切蚯蚓跟长大后虐猫那可完全不一样。”
“很好,继续说。”林慧雯看着克里斯蒂亚斯。
“我敢打赌,爱蚯蚓人士的数量一定没法跟爱猫爱狗人士相提并论。”
“你可真调皮。还有呢?”
“嗯,而且在你经历这么大事件后,重新开始的第一篇文章也应该变变风格,在读者那里他们会认为这是你的成长。”
“说到点子上了。”林慧雯看着克里斯蒂亚斯,认真说到,“我决定去看看那个‘单腿跳大赛’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蒂亚斯和林慧雯对视了几秒钟,很快就确认了她的认真:“好吧,专栏作家决定当一回记者了,这风格变得有点大。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单腿跳大赛?我是说,你有很多其它新闻可以去调查,更有社会价值的,更重大的,从你写过的那些事情里去找,至少调查那些内容对熟悉你的读者更有延续性。”
“很简单,因为那些事件早有一打的专业记者在跟进,我一直写的都是记者报道后的评论。而单腿跳大赛,”林慧雯舔了舔嘴唇,看着克里斯蒂亚斯的眼里带上了一丝邪魅,“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记者认真对待过它。”
“可它看起来很搞笑。”克里斯蒂亚斯摊开手耸了耸肩。
“搞笑,是的,我知道,它闻起来的味道都像个花边新闻。但我觉得也可能不那么简单,谁知道呢?别说调查了,我认为它甚至都还没引起什么关注。”
“或许就是因为专业记者的判断都是,它太搞笑了,以至于不值得报道。”
“或许吧,反正我也算不上专业记者。”林慧雯轻咬下唇,对着克里斯蒂亚斯露出狡黠的笑脸,“还是你希望我的第一份调查工作从北冰洋的日本捕鲸船开始?”
克里斯蒂亚斯愣了一下,无奈地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那你最好还是从简单的入手吧。”
林慧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轻轻推开克里斯蒂亚斯:“行了行了,快去见客户吧,不然跑掉的队伍就真要够上三位数啦!”
克里斯蒂亚斯送过温馨的吻别,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呃,我这趟可能要一周左右,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调查?”
“这篇文章写完就着手,应该明天吧。放心,联系地址就在厦门,不用跑远。”
“那好,照顾好自己。爱你,宝贝。”
“爱你,甜心。”
克里斯蒂亚斯走出书房,离开了林慧雯的视线。
林慧雯这才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有点凉了,不过还是那么好喝,克里斯煮的咖啡一向那么好喝。
林慧雯舒展了一下身体,再生的左腿感觉如初,很好,写作继续。
粉色的键盘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所以,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我的文章里对所有参与过再生医学研究的科学家说一声谢谢。
真的,相比于“健康人”对“病人”的理解,“健全人”太容易忽视“残疾人”这个群体了。
因为每个人多多少少或早或晚都体验过“生病”的感觉,对“病人”感同身受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过去残疾人占总人口比例不超过7%,而对于普通人,残疾人基本上又都是隐形的:他们往往深居简出,社交匮乏,并且大多数习惯了自觉淡出公众视线。
感谢再生医学的研究者,托他们的福,现在这个7%正在迅速减少。
但是我不会因此认为,在未来五年内,医学有能力让百分号前面的数字缩减为0。
事实上,我悲观地认为,从世界范围上看,这个比例能减少一半已经是人类社会的极大进步。
那么,它的阻碍来自哪里?
正如我们一直关注的碳排放、粮食危机、森林消失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有多少得到了根本上的解决?
我们只看到了无止境的政治推诿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最大的阻碍不在技术上,它永远来自人心。
当然,前提是,你不能奢望技术能把成本降到可以忽略不计。
肢体再生的医疗开支到底下沉到了哪个社会阶层的承受范围?
我来为你们算一笔账,就从出车祸那天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