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颜徴下水,是她早就想好的,一起做生意,还不够。
一来他算是盛亲王唯一忌惮之人,这颜相与尤长书交好,门派清晰,都是父皇一边的,二来这人救了小鑫子,冲着这一点,即使这人逃过自己的婚,她也信他还有点良心。
她十三岁毁容之后,性情大变,只爱独自一人弹着古琴临摹了河清三年,自信绝对拿得出手,只是她许久未抚成一首完整的曲子,有些手生,拉颜徴来也有让他替自己“着补着补”的意思。
毕竟他们的琴艺都算是河清教的吧。
颜徴有些无奈,他站在李见榕身侧,自己从未大庭广众之下抚琴,这人怎么就知道自己会呢?
“需要我出点差错吗?”宫人在摆琴,几十道眼光盯着,颜徴低声问她。
“这人未免太张狂了,与颜相同奏,也不怕被比的无地自容。”兵部尚书家的叶倩低头跟自家小妹说着,眼里一瞥那狐媚子脸竟然跟颜相站在一起去了,脸色更加狰狞。
“早闻颜相之母尤善音律,这女子来自乡野,只怕还不知道呢!”
各府的老爷夫人坐在前面,知道慎言。后座的晚辈大多窃窃私语。
“论琴艺,京中无人能出姐姐吧,这姑娘也是,何必非争这赏赐呢?”
密舒右侧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陈雅涵。
密舒咳了咳,道,“别这么说,可能…尤家小姐真有过人之处,也未可知。”
“你别添乱。”李见榕维持着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颜徴无奈,他是好心。
若这尤昭想要太后的赏赐,自己总不好抢人家的风头。
两人坐下,席间刚刚还有些闹,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你先?颜徴挑眉望着她,两人没商量过,连弹哪首曲子都没商量。
李见榕呼出口气,嫩如柔荑的手拨了两个音,然后瞧他。
变徴之音。
席间更安静了。
颜徴心领神会,微微勾唇,两声清亮的短音从修长的指尖流出。
一应一和,如同梧桐之上两只互相问候的凤凰轻鸣。
轻鸣应和之后,只觉得两只凤凰缓缓展翅,携着翩翩梧桐叶飞了出来,一只凤凰飞的不急不躁,舒缓的展翅,引领着身后的那只,身后的那只凤凰有些生疏,像是初入世间的孩子,有些青涩,有些悲伤。
李见榕从小顽皮如男孩,开始坐下抚琴是在她十三岁。
十三岁时,她在皇宫之内被暗箭偷袭,那箭本直冲心脏而去,突然似被一股力量打偏了方向,但还是生生削掉她脸上一块肉,惊心的红,钻心的疼。
真疼啊...
琴音微颤,那后面的凤凰一声哀鸣。
颜徴眼睫微颤,转捻琴弦,那只凤凰回了头。
深夜惊醒,她独自起身看着脸上结痂之后丑陋的凹陷,不忍直视,覆上了面具。
她的召礼哥哥不再进宫,父皇说她的召礼哥哥是去游历,母后说她的召礼哥哥等到她十六及笈便来找她,颜羽默默陪她不答话。但她自己知道了,他是逃了。
那凤凰悲鸣,不愿上前。
李见榕低着头看琴,众人看她。那绝美的脸上似覆上了一层水雾,眼里有无尽伤感,琴音袅袅,如泣如诉。
太后有些浑浊的双眼似乎突然清明了,她望着阶下的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竟然垂泪。
琴音突然扬起,还盘旋在梧桐上不肯离去的凤凰突然展翅,如浴火重生,直冲云霄,一直耐心盘旋在半空等候的凤凰跟随,护在左右,不近不远。
十六岁,那人她也早已没了盼望,及笈礼没有等到,等来一缎白绫。
琴音突然高亢,李见榕手法飞快,李盛裘看着阶下这女子,眉头皱起,神色复杂。
忽如雨声打,瑟音激扬,忽如松风吼,一片凄凉肃杀。尤长书看着眼前这女儿,自己夸过这孩子聪明,智慧,有计谋。到了现在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懂她。
尹鉴善在后座,只见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侧了侧身子,看了自己一眼,又转了回去。
人们已经无法看清高飞的两只凤凰了,只能依稀见着两抹身影盘旋相伴,终于隐入了朝阳之辉。
止。
李见榕手悬在琴上,轻轻喘了口气,神色有些茫然。
颜徴从容的收回手,淡笑着,看着自己的琴。
刚刚面带讥讽的几位小姐此刻皆睁大了眼睛,眼里不再是恼恨,不再是嫉妒,而是惊奇,不解。
密舒咽了咽口水,朝台上看,太后发着呆,宁妃脸上没了笑容,审视的看着尤家小姐,秋昭仪脸上一抹不明的笑,而盛亲王,他直视着那绝代风华的女子,丝毫移不开视线。
“父亲...”
密恒似乎没听见,女儿叫了第二声才反应过来。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女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奏完,两人站起,等着太后发话。
只见那老人眼中闪着光,眼神通过大殿的门望向外面,似乎想着往事。
她变了主意。
能奏此音,这个女子,不可嫁入盛亲王府。
“太后...”宁妃见老人迟迟不说话,轻声提醒。
太后似突然回过神来,一只手摸了摸眼下,道“好,好...”
席间,终于爆发出了忍耐良久的惊呼与赞叹。
“尤家姑娘教的好呀!”礼部尚书家的夫人跟自己家老爷称赞,心里想着得与人右相家也多走动走动了。
那老爷深深的点头,眼里不掩赞赏之意。
礼部尚书家的小姐蒋心岚坐在尹月初左侧一席,轻声道,“如今密舒姐姐的京城‘第一古琴’名号可要守不住了。”
她道这一句,却见尹月初并没有什么反应,气鼓鼓的不理她,有些奇怪。
“别理她。”尹鉴善朝蒋心岚笑道,眼里闪着光,转头轻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妹妹此后不可在如此自傲了。”
尹月初耷拉着脸,正欲斗嘴,就听太后道,“尹家出的状元郎呢,听说刚任了军令,哀家瞧瞧。”
她气恼的神色突然担忧了起来,只见眼前这哥哥只愣了愣,便从容的起身了,“臣在。”
“真是一表人才啊,尹家教子有方。”太后瞧着他,“军令是个好差事,可要好好的,别辜负了皇帝陛下的期许。”
尹鉴善拱手,不紧不慢,“微臣谨记。”
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尹家公子如今几岁?可有婚配?”
尹鉴善愣了愣,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殿前那女子,心里微动,竟有些慌张,“不曾。”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宁妃望着太后,神色有些疑惑,这不是要给尤昭与盛亲王赐婚吗?
看来是要赐婚了。各户的老爷夫人不管是不舍还是嫉妒,都已经开始琢磨着祝贺之语了。
刘氏松了口气,这尹鉴善长的清俊,德行上佳,又是名门之后,状元出身,年纪轻轻任三品之职,是难得的良配呀!她替昭儿开心,以后嫁出去了都在一条街上,还能时时探望。
想着想着,她心下倒是乐极生悲了,自己这大女儿都十八了!妹妹的婚事都有了着落!自己的还没个影儿!
“玄阳。”寿宴的主角盛亲王,终于说话了。
他坐在那儿本就是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有些像自言自语,但在场人俱是一惊,李见榕猛的抬了头,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
颜徴也抬了头,淡淡的看着他。
“什...什么?”太后似没听清。
“封给这女子不算折辱了玄阳县主之名。”
如此惊才艳绝的难得美人,盛亲王竟然让太后封县主,他自己竟然不想娶!?
密舒直勾勾的看着那冷冷的脸,别人也许是以为他不想娶尤昭,可她心里清楚。
虽说都知道尤家得有一个女儿嫁王府,但太后不知为何改了主意,眼见着是要赐婚给尹鉴善和尤昭的。盛亲王此举便只能另赐他人,他是舍不得让尤昭嫁尹家吗?
思及此,密舒又咳了咳。
太后垂下眼,想了想,“也好,也好。”
“玄阳公主逝去不满一月,未免不敬,公主封号他赐,也于礼不合。”
颜徴淡笑着,语出惊人。
李见榕收敛了神色,刚刚还以为这人突然开了天眼知道自己是玄阳了。虽说只是虚惊一场,但颜徴这话未免有些多管闲事了。
礼部尚书蒋玮见状连忙起身,“这的确,于礼不合。”
盛亲王不发一语,冷冷的瞧着颜徴和蒋玮,也不退让。
“行啦!”太后笑着摆摆手,朝着尤昭道,“那就,朝阳县主,领赏吧!”
李见榕恭恭敬敬的跪下,“多谢太后!”
“先别急。”太后又看着刘氏,“你家大姑娘也十八了吧,哀家今日做个主,赐婚于尹家公子,可算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