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巧视若无睹走了进去，穿过满屋子的妇人，径直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了下来。
事实上当她走过来时，原本拥挤的人群情不自禁分了条道，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能进太师府，众人都是各自商铺的当家，算得上见多识广。但吴念巧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即便不动声色也逼得众人纷纷避让。
长袖善舞的众商户们自有眼力，见状也顾不上猫抓般好奇心，连忙纷纷向顾莹辞行。
她们有的人拿到了单子，也有的人空手而归。但每个人都没多说什么，再次偷瞄了几眼吴念巧后，纷纷满意地离去。
对她们这些人来说，能受邀给太师府新归的嫡女打造衣裳首饰，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这不仅是当前帝都衣饰行情里最好的广告，同时自家子弟也有望能在未来能搭上太师府这条人脉。无论如何，这绝对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大凌帝国向来重文轻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格言可谓天下皆知。
众多读书的场所里，国子监算是顶级学府，不过它也不算什么。一心只教导皇族的太师府才是读书人真正的至高之地。
通过这次的事情，若是能攀上太师府的交情，自然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不过就算这种交情关系再好，也限仅于后院女眷。她们的子弟们几乎肯定无法得到太师的亲自指点。但那怕其中漏出来的一指半点，也足够他们享用一生了。
很快，抚兰苑整个花厅就冷清了下来，只剩下顾莹以及吴念巧形影相吊。
“这位就是顾莹顾六姑娘吧？”
吴念巧面无表情仔细地打量着顾莹，半响后冷清清的自我介绍。
“老身姓吴，名叫念巧，家住盈灵平原，原是宫庭首席礼仪女官。不知六姑娘可曾听说过老身？”
顾莹抿了抿嘴唇。
宫庭首席礼仪女官，说得好听，不是就一个在皇宫打工的礼仪老师嘛。
自从吴念巧进了抚兰苑的门，就处处反客为主，完全没把自己当客人。作为此间的主人，顾莹能高兴才怪。只不过看在她满头白发的面子上，这才没出口讽刺。
暗暗撇了撇嘴，顾莹尊声道：“原来您就是吴念巧吴大师，小女子虽久居边陲但也久仰大名。人的名树的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吴念巧没理会顾莹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说下去。
“受贵府大夫人的邀请，下来的日子老身将教导姑娘你如何做一个标准的名门贵女。”
“六姑娘若是不嫌弃，称呼老身吴嬷嬷就好。”
吴嬷嬷……
“嬷嬷好。”顾莹点点头。
她算听明白了。
这倚老卖老的老太婆是嫌自己不够格做她徒弟啊，连个区区师傅都不能称呼。
就在这时，刚才不知去哪里疯的白泉溜了进来，想偷偷地站到顾莹背后，重新做一个贴身大丫鬟的本分。结果被吴念巧咄咄逼人的双眼瞪个正着。
一时间她心里发毛，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顾莹见状，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掌，示意她放松。白泉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客人倒茶问好。
“这是六姑娘你的贴身丫鬟？”
顾莹点点头：“是的，她叫白泉。要是小姑娘作的有什么不适合，还请嬷嬷多多指教。”
看到白泉斟茶时手忙脚乱的模样，吴念巧眼里的不耐更重。
她答非所问，道：“名门贵女的贴身丫鬟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当的。不求面面俱到样样优秀，至少得手脚麻利。”
“像六姑娘你这丫鬟，身子看起来羸弱不堪也就罢了，还擅自离开姑娘的身边不知去向。此外站无站相，满头大汗妆无妆容，甚至斟杯茶都手忙脚乱……”
“这样的贴身丫鬟，早早换了才是正事。否则日后带她出去参加贵女们的聚会，只会徒增姑娘你的笑话。”
白泉心里愤愤却是不敢吭声。她低垂着脑袋，焦急地偷偷瞄了一眼顾莹，却听到她家姑娘笑得风轻云淡。
“嬷嬷说的是。不过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大伯母既然千里迢迢请嬷嬷您来教导小女子。不就是说明我们自各有太多的地方做得不够好，所以需要向您老人家学习。以后努力改正就是。”
“我做的不够好，我可以学。白泉如果某些地方做的不够好，我可以教，她同样也可以学。我相信她是迟早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贴身丫鬟的。”
她言下之意就是，我的丫鬟我自己教，就不劳烦嬷嬷您费心了。
吴念巧听出来了。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顾莹。
这才发现这个从西部边陲回来的太师府嫡女，虽然相貌平平，性情却没有想象中粗鄙。至少在人情应对上面，还是能作到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对得起太师府的门楣以及她自己的出身。
她的脸色不由缓了下来。
“老身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并无意远行，只想安享晚年共享天伦。早些时候收到贵府大夫人的邀请，本想直接拒绝。后来想起早些年间老身曾受过老太师夫人的天大恩情，只好答应下来。”
“人生在世所求不多，但求问心无愧。旧时的滴水之恩今时自当涌泉相报。以老身这把年纪，要是此时不报，可能这辈子就再也没办法报答老夫人的恩情。思虑再三，老身只好拖着这风烛残年的躯体北上，希望能报答老夫人一二。”
顾莹向来吃软不吃硬。她查看了一番吴念巧的气色，虽然看不出她有什么大病，然而语气还是跟着缓了下来。
“听您这么一说，真是让小女子羞愧难当。以后要劳您费心了，我一定认真听从您的教导，好好学习，好让您能早日返回盈灵老家享受天伦之乐。”
吴念巧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松开手，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龙头柺杖交到了下人手里。
“老太师夫人一生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估计她早已忘了有过这一段往事。而贵府大夫人并不知道这段陈年往事，她给老身的邀请里除了丰厚的报酬，还给老身对六姑娘你三天的考察期。”
“三天的考察期？”顾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吴念巧点点头。
“对，就是三天的考察期。大夫人信中说，如果在三天里老身觉得六姑娘顽劣不堪，冥顽不灵，没有教导的必要。老身就可以打道回府。”
顾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忍不住问道：“所以现在呢？”
吴念巧没理会这问题。
“因而这三天里六姑娘你就拿出自己真实的水平来吧！看看三天后姑娘你到底值不值得老身千里迢迢拖着老弱病残的身躯赶过来而且留下来。”
“明白了。”顾莹问道；“哪嬷嬷您需要我做什么？”
吴念巧默了默，接过身后婆子递过来一本书，放到顾莹面前。
“做事先做人，明理先识字。老身听说姑娘出生以及成长都在西部边陲，那里大多地方都是不毛之地，也不知姑娘你有没上过学识过字？”
顾莹过来一看，原来是本千字文。
她没说自己上没上过学识不识字，直接就读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一边的白泉伸着脖子，好奇地小声跟着念。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千字文，很多字都不认识，念得磕磕巴巴的。
“姑娘，这里面有好多字我都没见过。”
迎着吴念巧诧异的目光，白泉有些脸红。
她忍不住埋怨道：“为什么这些字上面没有拼音？”
顾莹忍不住咳了咳，她压低了声音。
“一会我把它们通通标上拼音，以后你和张大娘子一起好好把它们认全。如果你们把这千字文都认全了，估计以后没什么文字你们是看不懂的。”
顾莹的声音不大，然而吴念巧就坐在一桌之遥，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问道：“六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是拼音？”
顾莹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要瞒她。
“这只是一个学习汉字的窍门。拼音就是拼着发音。它可以让那从来没有学过字、上过学的人能快速地认识和阅读每个字。”
“这怎么可能？”
吴念巧一脸的难以置信，
自从她识字起以及了解到以往漫长的历史里，任何人要想认识字就都是得靠一个一个的记牢，然后多用多学才能把字给记全。
对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汉字的人来说，仅凭个什么“拼音”的东西，就能轻松把每一个字都准确读出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我家姑娘可是厉害得很，她用拼音就能让文盲的我们轻松学会汉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