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唐吉望着站台陆续下来的乘客,蒸汽机车还在冒着浓浓的白烟。
人群里有一个臃肿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从衣着上判断,这个男人像是帝国的公职人员。
男人撑着伞,看着地面一滩滩的污水,一脸的厌恶,腋下夹着厚重的行李箱,狼狈不堪,一度引起了站前巡警的瞩目。
唐吉有些兴奋,从站边亭子里冒雨冲了出去,殷勤的帮中年男人扛起了行李箱。
男人先是诧异,但很快欣然答谢,腾出手后用一块布擦了擦自己的麂皮靴。
这当然不是单纯的助人为乐,在简陋的出站口廊檐下,唐吉神秘的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副课本。
“请教先生,这道公式能不能找到其它解法?”
中年男人看了眼匆忙的路人,视线才重新专注在课本上。那里面夹带着一盒录影带,封面明艳欲滴。
“当年她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名星,形象清涩纯真,演技也属上乘之选,可惜苦无机会,为了演艺事业,很少有人能像她一样放得开,仅这一次的放纵,她便迎来事业的春天。”
“她如今正动用一切资源力量封锁这批影像制品,没曾想在这个讯息封闭的大墟集中营,还能有幸见识到她曾经堕落的象征。”
男人感慨万分的自语后问:“这个多少钱?我要买。”
听到‘封锁’这个让人不安的词汇,唐吉警惕起来,每次这个词汇出现在大墟,都会是一场动魄心惊。
本以为帝国公职人员和那些贵族才有欣赏这类作品的素养,并且肯出高价,现在看来,收益和伴随的高风险严重失衡。
少年唐吉心头像站外的滂沱大雨一样冰凉,谁教这个男人长相太过油腻,还有些猥琐呢?
“一口价八十延元,不行我找别人。”
唐吉出了一个自认为的天价,以便更换目标,可男人并没有在意,而是从包里拿出一沓票子,红,绿,黑三色蚁,活灵活现,全是崭新五十面值的帝国蚁钞。
“这有两千延元,剩下的算是你的劳务费,给我做个向导,按排下住所。”
进入大墟的列车,一天两趟,今天这趟是客货两用的次等火车,而且脏乱,一个有洁癖的富贵人没有选择一等机车,甘愿同一身汗臭的劳工同乘,这让唐吉觉得事有蹊跷。
“先生,您和苏坦认识?”
唐吉接过了钱,满手墨香,这些钱够他一家两年的生活费,心里虽然乐呵,但是这样轻易得来的钱财还是让人不踏实。
男人呵呵一笑,望了望眼前惆怅的雨幕。
“当红的影后,谁不认识?我认识她也不奇怪吧?幸亏你遇到的是我,这盒录影带要是流在外面,难保京都那边不会有人来这儿大清洗。”
“大清洗?”唐吉后悔不该把东西卖给了外面的人,虽然他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却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他们会以搜查危险品或其它借口处决你们。不过,我相信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你的,我想,你都没来得及去看里面的内容。”
他说的没错,这盒录影带是唐吉从父亲的垃圾车座位下翻出来的。也许精神食粮对于集中营的男人们太过重要,是宁愿全家老小饿肚子也不愿舍弃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只有它才能刺激那些男人们麻木的神经。
唐吉佩服这个男人更胜自己父亲的观察力,他比自己的父亲更让他内心忐忑。
男人剥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糖果递给了唐吉,花花绿绿耀眼的糖纸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唐吉内心起了戒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颗糖衣炮弹,蹲下身捡起糖纸,重新包好糖果,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他很想尝尝这糖果的味道,可他不能轻易相信眼前和蔼可亲的陌生人,尽管他反复衡量了自己对别人的价值,依旧没有那样做。
这种糖果他见过很多次,甚至有几回还是在梦里,那些荷枪实弹的大兵总喜欢嚼着这些东西,傲慢而冷酷。
这猥琐的家伙还死死的盯着那盒不堪入目的录影带,仿佛那就是他嘴里的一颗糖果。
终于唐吉从中找到了这个油腻男人了解自己信息的依据。
录影带反面的封皮上,苏坦闪着水润光泽的绯唇,被人用水墨笔涂鸦了两撇小胡子,还附带一行小字,‘唐汉,你个死跛子’。
书写的水墨隔着一层透明塑料外壳,完全可以抹掉,对唐吉而言,这真是他所犯的一个再低级不过的错误了。
显然这种恶作剧,只有他那合法入侵的表妹颖子,才干得出来,除了她没人能把他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不出意外的话,父亲唐汉已经准备好了家法,在迎接他的凯旋。
唐吉都可以想象出父亲从卧室里转移珍爱之物时的狼狈,不会比自己盗窃的样子好看多少。换句话说,就算唐吉不去盗窃那盘录影带,这顿胖揍也是避无可避的。
油腻大叔停止了猥琐行为,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浊气,换了话题:“你是矿工子弟学校的吧?”
这天杀的,尽管唐吉把校服、课本全套道具都换成了【矿物机理学校】还是被他看出了破绽,还叫出了学校的名字。
矿物机理是大墟最有出路的一所学校,只有那里的尖子生才有可能走出大墟,被永延帝国雇佣,成为帝国精英。
要知道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大墟集中营,一直以来圈禁的都是些顽固派反宗教分子、教会忠实信徒里的无良难民、慕森联邦共和国战俘、思想倾斜又极端的政客、以及以上这些人的后裔。
据说亚西洋巡洋舰研发组的组长就是这所学校走出去的,一提此事,大墟人除了那帮敌国战俘,无不引以为傲。
唐吉冒充机理学生,不是因为虚荣心作祟,他对那所学校并没有太多好感,只是单纯的不想被人知道底细,否则也不会大老远到这边界线上来出售了。
这个刚想让唐吉有换个褒义词去形容的男人,真的面目可憎,如果实力允许的情况下,唐吉真想杀人灭口!
“记住,以后冒充名校生,别把书包反过来用了。”男人提醒道,“脸和指甲也要洗干净点,衣服也要穿整齐点,别影响机理学校的形象,毕竟它还是你们大墟荣誉的象征。”
一系列的骚操作,让唐吉找不到躲藏的缝隙,校服上衣是从铁杆兄弟方卷那借的,裤子却是表妹颖子的,原因只有一个,两个货都是那该死的矿物机理学校的学生。
据唐吉推测,方卷这个比火鸡还文弱、成绩好到变态的家伙,没少偷偷潜入矿坑偷尝矿土,否则他也不必去向高傲的表妹借校裤穿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方卷那人人敬佩的嫂子王貉丹所为,除了她,谁还能把书包改装成这副模样,一面是机理学校的样版,一面又是矿工学校的样版,为的就是下那肮脏不堪的矿坑里搞那狗屁研究,唐吉这乔装改扮的馊主意的灵感,还不都是受她启发?
“提起矿物机理学校,想必你知道方卷吧,最近他怎么样?”
“呃呃,还好,估计现在他入坑了。”
“入坑?”
“我说的是入矿坑,他经常去北区3号坑吃矿土。”
方卷这小子现在这么有名了吗?没理由啊!唐吉忍不住多打量了中年男人两眼,“你也认识他?”
“听你们柴矿长外出时说起过。”男人笑了笑,“关于这里的一切也都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唐吉也跟着笑,他知道柴闻那个贱种,不会夸赞方卷这个可以和他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只因方卷这个让矿区单身汉憎厌的护嫂狂魔,曾三番五次的把柴闻派来的提亲大军扫地出门。
聊了一个多小时雨停了,雨天搭车不容易,最终男人同唐吉坐了一辆乌蓬脚踏人力车,去了大墟南区,途中的颠簸让人犯困,由于太累的原故,唐吉居然睡着了,睡得很香。
南区相对繁华一些,有干净的驿馆供人休息,属商业区,刚好方卷一家也住南区,唐吉也可以顺道换回衣服,顺便拜访一下。
北区是矿区属工业区,都收容着难民苦力,基层的技工技师之流,还有就是那些战俘的后人,偶尔也会有南区下放来的劳改者,不过,这类人来到北区,等同于派过来一位大爷,要好生供着,因为他们还是要回去的。
比起这个真不算什么,这回暑期永延首都睿京下放来一位贵族子弟,据说是过来北区历练,增长阅历提升境界的,结果在南区中心地段建了一处行馆,刚峻工不久就成了南区的地标性建筑,连拆了好几家商铺。
北区人面对南区人总是骨子里有着一种自卑,至于矿山上的月亮有多圆,他们没有注意过。
单凭柴矿长这个公认的北区最尊贵的人,喝了几杯茅尿,才有几分豪胆,去南区寡妇小民家里提个亲,就可见一斑。
方卷那小子能安然的闯入矿坑吃土,在唐吉看来,多少有几分那柴闻故意放水的嫌疑。
这个柴舔狗自以为方卷那嫂子是块冰,老子也能把她舔化了!孰不知她就是一块矿坑的石头,让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