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科什霍尔姆镇。
灰白色的天空中依稀可见躲在厚厚云层后散发着无力光芒的太阳。镇子中央教堂广场前的亡者早已无影无踪,仅余几抹淡淡的血迹告诉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远处树立着一座潦草搭建的绞架。小镇的居民们再次重聚再了这里,不是为了悼念令人尊敬的老神父,而是见证更多的死亡。
咸湿的海风将绞架上粗厚的麻绳吹的摆来摆去,木架时不时发出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名须发浓厚,面目可憎的俄军军官手持文书站在劣质的绞架之前,身旁林立着端着子弹顶火,刺刀锃亮的步枪的俄军步兵。不远处,静立着身着正装的正副镇长沃夫利兄弟。
“前几天,在这座小镇上发生了一起极为恶劣的事件。”沙俄军官扫了一眼手中的演讲稿,讲着并不熟练的芬兰语,抬头以凶恶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熙熙攘攘的镇民。
“受人敬爱的总督大人尼古拉·博比里科夫在这座小镇上遭遇了预谋的袭击....”军官顿了顿,用自以为富有感染力的嗓音质问起了面前的镇民:“是怎么样丧心病狂的疯子才能对这样一位爱民如子的总督大人痛下杀手?”军官摊开双手,作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呸..”维克托不动声色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回以军官的是一片冷漠的目光。干咳两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他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演讲稿:“今天,我们将让这些恶徒受到法律的制裁,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尊严,是不容践踏的!”话音未落,几名俄军将三个双手反绑在背后,浑身伤痕的男人押上了绞架。粗暴的将绳索套上三人的脖子,稍有反抗便是拳脚交加。
不必回头,维克托早已知道绞架上的是三个无辜的替死鬼。真正的始作俑者们此时正套着沃夫利金属公司的工作服,混迹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绞架上的数名俄军一一拉起三人头上套着的黑色布袋,不等军官继续他拙劣的表演,广场上的民众们已经炸开了锅。
“你觉得像奥尔那样一个老实到多找了钱给你都不会找你要回来的老好人会干这种事情吗?....”沃夫利兄弟身旁,一名穿着黑色长棉服的镇民愤慨的对着身侧的熟人低声议论着。不平之声充斥耳旁,然而只能让维克托感到更多的愤怒与无奈。
若是言语能杀人,周围的俄军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无能的俄军并没有抓到真正的刺客,为了安抚盛怒之下的博比里科夫,他们选中了小镇的杂货铺老板奥尔和他的两名伙计应付了事。目睹这一切发生的维克托徒感无力,却无他法。如非现在的他对于博比里科夫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说不定此时站在绞架上的人,就是他和卡尔。
对空连开两枪迫使嘈杂的镇民们安静了下来,军官再次拿起了那份又长又臭的演说稿。难听的嗓音,生硬的腔调,阿谀奉承的用词,仿若野兽的咆哮,令维克托感到无比的恶心。此时,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压抑的闹剧,回到家中好好的吸上几支香烟,忘却这令人痛苦的经历,直到那句令他如遭雷击的话传入耳中:“维克托伯爵,总督阁下希望您能为他亲手惩处这些恶徒,维护俄罗斯帝国法律不容侵犯的尊严。”
维克托本已紧绷的表情瞬间变得如同死人般僵硬。料是预测了多种可能,他也没想到博比里科夫会设下如此恶毒的圈套。隐约可闻低声议论的会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见。
时间仿佛是空气中的微风,刚给人一点感觉,就无形无迹的消失了。
良久,维克托僵硬的迈开步子,无视面带难看笑容的军官,走到了木架的边上,拾起了栓着三人落脚木桩的麻绳。
“我会替您照顾您的家人的,奥尔先生。”维克托俯身蹲下佯作打量系紧的麻绳,压低声音对着质朴的老板做了最后的道别。
透过有些模糊的视线,他看清了满脸血污的男人勉力微笑的口型:“kiitos”。
“匡当!”细长的木桩滑出了粗糙的木架,无力的翻滚了几圈,静静地躺在了地上。厚实的麻绳依旧紧绷着,只因尽头那个石像般静立的身影,几滴温热的液体湿润了它粗糙的表面,那是一个拉普兰人的怒与悲。
广场上,围观的镇民们人人面色灰白,他们明显在强行忍耐,被迫观看绞架上的可怜人做着临终挣扎。嘴巴大张着,舌头伸长之前就咬破了,正在流血。腮帮子一鼓一鼓,无望的大口呼吸着空气。
他们继续抽搐,踢动,身体带动了绞架摇晃起来。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受刑者临终挣扎的响动,绳索的吱呀声和绞架不堪重负的摇晃声。
“你们谁要是试图挑战帝国的权威,那么,他们就是你们最好的榜样。”军官指着三具摇摆的尸体尖利的喊道。“希望各位能够安分守己,做一个本分的帝国公民。”
如临大敌的俄军重新背上了步枪,列着松散的队列慢步走向了远方的沃夫利金属。镇民们三三两两带着失落的表情消失在了萧瑟的街道,闹剧终于结束了。但迫切希望离开的青年,却无法就此从容的大步离开。
“啪嗒”一封白色的信函摔在了石雕般的维克托面前。“看来您并没有辜负总督大人对您的信任,维克托伯爵。”军官不知何时来到了维克托的身旁,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厌恶的狞笑。
“还好您刚才没有做蠢事,不然我们得多干些活了。”军官摸出一支粗劣的卷烟,抬手指了指木架旁码放着尸体的马车。“总督大人相信您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他只想要一点小小的精神损失。”不必拆开信封,里面必定是各种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还没来得及介绍一下自己,以后我就是您的新任安保负责人了,在下科列夫,希望我们日后能多多精诚合作。”丢下这句客套话,军官叼着燃了半截的卷烟吐出一口气味浓烈的烟雾,哼着小曲走向了还未走远的俄军队列。
“我早就知道和俄国人合作会是这样的结果,你当初为什么就不听我的呢?”等待多时的卡尔面色沉重的走上前来,身后簇拥着欧根·施曼和他的部下们。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俄国人不可能就此罢手,任由我们全身而退。”接过卡尔递来的香烟猛吸一口,维克托无奈的摇了摇头,坐在了教堂的台阶上。
“如果这点打击就让你如此颓丧,那我非常失望,维克托先生。”打破沉默之人是沃夫利金属的“新员工”欧根·施曼。“这一次是我们鲁莽行动带来的恶果,对此我深感抱歉。”
“但是...”欧根·施曼话锋一转。“我相信奥尔先生的血没有白流。”他激动的晃了晃胳膊,浓密的上唇胡甚至跟着抖动了起来。“今天,这座小镇的数千居民见证了俄国统治者真实的嘴脸。”
“我们需要动员他们的力量,让那些肆意践踏我们尊严、性命的俄国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