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成员最少哭的,就是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的面子,还是他作为家的顶梁柱,不能哭的原因。小时候,我就没见过父亲哭过,即便是车祸时做了手术,也是一滴泪也没掉过。
但是从母亲哪儿得知,父亲曾经哭过三回。一次是因为我上大学时雪太大,放寒假没回家,父亲在看联欢晚会的时候哭了;一次是打工干活时接到奶奶病危时哭了;而最近的一次,是想念弟弟家的女儿,他的小孙女哭的。
所谓伤人的不是刀刃,伤心才最痛,估计就是这个道理。
父亲年轻时是很帅气的,也很有才,在公社开着收割机,懂电焊,也懂机械设计,母亲觉得父亲就是电影里的工人模范,所以义无反顾的嫁给了父亲,什么彩礼也没要,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裸婚。
结婚以后,他们住的还是公社的宿舍。后来母亲讲,那时候生活还是不错的,起码父亲开机器赚的工分不少,分得东西也不少,日子还是很滋润的。但后来单干了,爷爷家没有多少钱,父亲也没啥积蓄,纵然有开机器的本事,却没钱把机器买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伺候多年的机器,落入别人的手中,被拆成一堆废铁,变卖成了手中的人民币。
单干了,父亲的宿舍也自然没了,仅有的一点积蓄和爷爷家的一点帮助,拿来盖了一间泥草屋,而我,就是在新家落成不久后出生的。我出生是正值晚秋时节,这也是名字里带了一个“秋”字的缘故。那时东北的天气已然很凉了,到了冬天,新屋子冷得紧,母亲只好在炕上照顾年幼的我,为了保证火坑的温度,父亲时不时的要到厨房往灶坑里填木头,但即便如此,屋子里的温度依旧升不起来。
总感觉四周的墙都在透风。母亲时常回忆起当初,总会如同再说仿佛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每个细节都清楚的记得。而父亲,却已忘得差不多了。
父亲原来是抽烟的,一天一包的那种,直到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对烟心生厌恶,闻到烟味就干呕,竟然再也不吸烟了。母亲说,虽然这场病花了不少治疗的费用,但能把烟戒了,也算值了。而我总在猜想,是不是父亲面对生活压力,狠下心自己戒烟了呢?这个谜底,只有父亲自己知道了。
父亲爱喝小酒,每顿就一二两白酒的样子,再多就醉了,可偏偏顿顿还都想着喝那么一点。
白酒活血化瘀,少喝点,对身体好。每当我规劝父亲少喝点的时候,父亲总是如此托词,母亲倒也纵容。毕竟人都要有点爱好,喝点小酒还好,比吸烟强。
父亲的白酒都是散装买的,逢年过节我会买一些牌子的酒送给父亲,父亲喝了一边说确实是好酒,一边又说自己喝不惯,不如自己买来的散酒喝得顺。我总劝说那些散酒不卫生,还是和瓶装的好酒好,但父亲却说,散酒卖了那么多年了,要是不卫生,不早就关门大吉了。总之,父亲是倔强的,从来不听任何人的规劝。
老家奶奶病重,父亲夜里赶火车,熬了一天一夜,从山东赶到黑龙江老家,奶奶的病竟然一下子就好了。父亲在叔叔家住了几天,见奶奶身体没什么事了,便留下一下钱,又坐火车赶回家。
接父亲出战的时候,见父亲背了好大的一个包,以为带回很多东北特产,结果接过来才发现,竟是两大桶散装的白酒。父亲高兴到:这都是东北粮食酿的酒,好喝!
真是难为他,背着这么沉的东西,进站出站的。可能人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爱好,再苦再累都能承受,还甘之如饴。而父亲的喜好,似乎总是很沉重的。
来到山东这个小城里,父亲闲着没事做,觉得无聊,我便帮父亲找了一个小区看门的工作,虽然工钱少点,但工作时间固定,劳动量也不大。可父亲不愿意干,觉得那样更无聊。
最后父亲自己找了一个活儿,给别人加工铁料。小时候父亲在家干过电焊,整天和铁打交道,似乎对铁产生了感情,所以一见有处理铁料的工作愿意要他,他高兴极了。
我和母亲都劝说他,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但父亲还是不听。铁料加工的工作是要一些技术的,和铁打了半辈子的父亲,简单了解一下工序,便很快胜任了,很多东西父亲操纵机器一下子就做出来了,但其他年轻工人就办不到,这让老板很是赏识,也对父亲偶尔的暴脾气不那么在乎了。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作为铁料加工,即便有机器,依旧是个苦差事。铁料铺的小工走了一茬又一茬,唯独父亲依旧坚持,累的时候一天要连续工作十多小时,父亲感觉吃不消的时候,就含两片去痛片。在这点上,母亲也一样,每每劳累得顶不住的时候,就吃去痛片。
可生活的压力,又岂是几片去痛片可以缓解的呢?父亲干铁料的时候,母亲在小吃摊帮人择菜、切菜,两个人年纪这么大还在辛苦劳作,无非就是想多赚点,给弟弟买房子。
我时常规劝弟弟,不要在大城市里闯了,去个小县城挺好,物价也低。但弟弟却还是犹豫,虽然物价低,但小县城工资也低,这也是现实。更现实的是,一个见过大城市繁华的人,如何能甘心回小县城生活呢?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想法,也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所以后来我也不再规劝什么了。作为家人,支持比什么都重要,或许这就是做父母与做子女的区别,一个总是无条件的付出支持,一个总是囿于各种考虑的分析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