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鸟鸣,掀去昨天,迎来今天,阳光依旧洒满许城大街小巷,积雪已全部消融,春天或许已经不远。早起人们忙碌着,准备度过平凡的新一天。
客栈二楼窗户忽然被推开,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一位少年脸上,少年慵懒的打着哈气,伸了伸腰“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今天又是个打猎的好天气。”梳洗完毕,照了照镜子,自嘲道“看上去是挺脆弱的。”
下楼吃完早饭,走向马房,碰巧遇见老板。“客官,早,今这么早就去打猎吗?”
“嗯,今天要打一个大猎物,迟了怕被人抢去。”雪存笑道。
“客官,您不带上您夫人吗,这么好的天气,不一起去吗?”老板打趣道。
“不了,太危险了,让她多睡会吧,处在危险中的人,有我一人就够了。”雪存似笑非笑。
郊外平原,微风肆拂,草色渐绿,野花也零星盛开。一位少年纵马驰骋,小兽飞鸟尽皆四散。一会少年,翻身下马,找了个树墩,坐了下来,权且歇息。
少年拿起腰间竹笛,“正好试试龙天下送的笛子。”随即吹起了凉州词,并缓缓的唱起。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其声凄凉婉转,稍显青涩,抑扬顿挫却又把握的相当老练。阳城刻苦修炼的闲暇之余,诗词歌赋也成了他排遣孤独的方式,其中尤爱王之涣的凉州词,凉州的黄沙漫漫,凄凉苦楚尽现他眼前。
“看来,这竹笛还挺不错的。”少年笑道。
旁边钻出一只小鹿,原来是昨天逃出生天的那只,在少年腿边蹭了蹭,少年轻轻的摸了摸小鹿的脑袋。
“快走吧,不然等会又要被人捉住了,记住,人都是谎话精。”说罢,少年赶走了小鹿。
背后,传来了嘈杂的喧嚣声。“猛兽总算来了,希望早点结束今天的打猎啊。”少年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面具戴了上去,面具凶神恶煞的鬼脸和少年平时温润如玉的气质格格不入,雪白的发丝,也迎风飘扬。少年施展起了轻功,飞向远处的张杨与亲兵。
张杨和亲兵,立刻发觉,如临大敌,6位亲兵,立刻拔刀挡在张杨面前。但他们觉得眼前少年无比寒冷,哪怕此刻艳阳当空。
“何方宵小之辈?”张杨大喝道。
“在下,不值一提,此次前来是与太守阁下,会猎许城的。”少年冰冷道,狰狞的鬼面让周围的温度再次冰冷。
“想对太守不利的毛贼多了去了,兄弟们,上,砍了他。”亲兵大喝一声。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要么转身逃跑,要么奋力一搏,亲兵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现在他们想亲手粉碎掉这个让他们恐惧的面具少年。
少年拔刀出鞘,把刀插向地面,一束束一人高的冰棱拔地而起,亲兵们,惶恐的看着眼前景象,忘记了动弹,少年拔出嵌在地里刀,对着冰棱反手一挥,冰棱碎裂成无数块,像箭雨般射向六名亲兵,亲兵眼睁睁的看见冰块洞穿自己,然后倒地不起。
“这把刀....你是那小子!”张杨震惊。
“呵呵,太守好眼力啊。”少年缓缓摘下面具,“重新自我介绍下,在下雪存,奉大将军之命来送太守大人上路。”
“果然之前觉得你很眼熟,原来是大将军家里藏的刀啊”张杨反唇相讥。
“我只会遵循内心所想,去挥刀,是非善恶,都不能让我迷茫,仅此而已。”雪存无比坚定。
“那你,可知,你此举会给洛国带来什么样的动荡,周围各国如果来犯,到时候,尸横遍野,民不聊生。该当如何?”张杨厉声喝道。
“奉命行事,大人见谅。”雪存不再多言,戴上面具,杀向张杨,张杨拔剑相迎。
张杨打起精神,黑色的剑气,环绕四周,挥舞大剑袭向雪存。雪存的雪华缠绕着寒气和大剑撞击着,蹦出火花。
雪存加快速度,飞速移动着,刀刀对准要害,留下一道道残影。张杨见势不妙,赶紧拿起大剑猛的转了一圈,雪存把雪华横在身前挡下这一击,自己也被击退数米远。
血顺着雪存的双手滴了下来,刚刚那一击,自己虽然挡下,但自己手也受伤了。
张杨腰间被雪存划了几道口子,也挂了彩,但因为有盔甲的存在,所以张杨并无大碍。
雪存不敢大意,用雪华凝结出一巨大冰块,然后挥向张杨,冰块迅速砸向张杨,张杨用大剑把巨型冰块劈的粉碎,雪存跟在冰块后面,如影随形,一刀砍向张杨脖子,张杨赶紧提起大剑来挡,不料后背,下盘露出破绽,雪存趁机收回雪华,中途变招,一招十三刀,十三刀快如一刀,在张杨腿部,腰间留下了许多伤痕。
张杨也不是等闲之辈,看准雪存得手无法收刀之际,拼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大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气向雪存席卷而来,雪存赶忙躲避,可惜雪存躲过了剑刃,却没能躲过剑气。
雪存腹部被剑气击中,只觉得五内翻滚,如同被攻城战车正面撞击一般,退了十多步,才勉强停下,拿着雪华撑着地面,才没倒下。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张杨胸口也被划了一道大口子,不过因为铠甲的原因,他伤的并不重。张杨决定不再拖下去,要赶紧解决眼前少年,再火速赶回许城通知自己岳父丞相大人,大将军的狼子野心。
“小子,永别了。”张杨爆发出冲天的气势,黑色剑气不断升华,他正在酝酿最后一击。
雪存擦去嘴边血迹,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杨,然后缓缓的把雪华收回刀鞘。把全身的寒气全部收回,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咦?他在干什么,这是要放弃了的意思吗?不过这样也好省去许多麻烦了。”张杨诧异道。
张杨积蓄了全力的一击劈来,天昏地暗,黑色的剑气如同风暴般包围了雪存。
此刻万籁俱寂,雪存缓缓睁开了眼睛,左眼变得血红,瞳孔细长,十分妖异,他迅速躲开了剑刃,一招踏雪无痕,闪身瞬间移动到张杨身侧。握住腰间雪华,使出全力拔出,旋转一周,收刀回鞘。白光闪过,雪华破开了厚重的铠甲,张杨血如泉涌。这一招决定了胜负,决定了猎人与猎物,也决定了生死。
“咳咳咳,你变得比在铁匠铺为你老婆出头的时候更强了。”张杨叹气道。
“自从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自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能抵御八面来风,驾舟而行。”雪存缓缓闭上眼,眼睛又恢复了天空一般的湛蓝,想起自己刻苦修炼,今日终成硕果。又想到自己因为立场不同要亲手砍下朋友家人的头颅。雪存深深看向张杨,他自己也不知此刻是喜是悲。
“太守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雪存缓缓问道。
“咳,噗,还是那句话,你很强,却又很脆弱。”张杨不住地吐血。
“嗯?你把脖子的玉佩给我看下。”张杨忽然发现了一块熟悉的玉佩。
“请吧。”雪存把玉佩解下递给了张杨。
玉佩上一条五爪龙栩栩如生,旁边刻着雪存二字。
“你是你师父捡来的?”张杨问道。
“嗯,没错,不知生父生母是谁,记事起,就是师父把我养大。”雪存点头回答。
“这就难怪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为何觉得你熟悉了,天意啊……”张杨苦笑。
“小子,你记住了,眼见不一定为实,真相比你想象的更可怕,可能等着你的是血淋淋的背叛……咳咳。”张杨声音越来越低。
“你可知道我父母的消息?”雪存急忙问道,可张杨已经没了气息,瞪大的双眼,彷佛还有许多眷恋与不甘。雪存替张杨合上了双眼道了一声走好。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云彷佛火焰一般,要燃尽整个天空,残阳如血,让整个郊外荒凉又肃杀。雪存拔出雪华,慢慢走向张杨,残留的血顺着刀锋滴落,这几步,他仿佛走了数年之久。
“父亲大人!”原来今日,张铃心中惶惶不安,担心父亲,便跑出城外寻找,却发现父亲已经倒在血泊中,旁边站着位黑色长袍的少年,黑袍血迹斑斑,各种破裂,雪白的头发,也被添上一抹殷红。手上的长刀,沾满鲜血。
张玲伏在父亲身体上,放声痛哭。她不敢相信之前那位温文尔雅,路见不平之事,拔刀相助的清秀少年此刻竟是手刃了自己父亲的凶手。看着少年熟悉的面容,张玲泪如雨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老天如此残忍,为什么父亲为官清廉,保黎庶太平,边疆稳定,竟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张玲声嘶力竭问少年,又像是问自己。
“太守大人的事,我很抱歉,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终究是那把刀,别无选择。”雪存深有惭色。
“大将军的行为就一定是对的吗?他今天能对同僚挥刀,明天就不能对你,对皇帝挥刀吗?你这是在助纣为虐!洛国要是大乱,被其它国家瓜分,你和大将军青史上也要被后世唾弃万年,永远地刻在耻辱柱之上!”张玲悲怆道。
“.....”雪存默然不语,“你赶紧逃吧,逃的越远越好,你父亲已经倒下了,你已经没有庇护了。”雪存急切道。
“我还能逃哪去,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杀了我吧,你救过我一次,这次还你了。只求你把我埋在父亲旁边。”张玲惨然一笑。
“对不起,是我雪存对不起你,我也希望天下安定,所以我才会相信大将军所做的一切,为他杀人,帮他退敌。等天下平定,我雪存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在那之前,请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恨我也行。”雪存低下头,双手抱拳,恳求道。
雪存不敢去看张玲,张玲缓缓握住了雪存的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惨笑道:“我不恨你,只恨自己,你以后要好好吃饭,注意休息,早日完成天下一统的宏愿,我看不到了,我去陪父亲了。”
雪存双目圆睁,看着张玲口吐鲜血,甚至没有感觉到鲜血溅入了自己眼睛。刚想说话,张玲摇摇头打断他“我不行了,还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张玲用尽力气死死的抓住雪存肩膀,雪存悲伤地点了点头,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不是别人手中刀,你是一个拿着刀的人....”张玲缓缓倒下,不经意间,她的手滑落过程中,碰到了送给雪存右手上穿着红线的铃铛,一声闷响,绳断了,铃也落了。
雪存愣在原地,看清了在张玲背后给了她一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龙澈。他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个温柔贤淑,虽然有时候有点任性的少女,如此的狠辣。
“雪存,你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好了。许城内的事,我已解决了。过几日我们便回阳城吧。”龙澈柔声道。
雪存闻言,望向许城,见火光隐隐,惶恐问道“你把太守府怎么了。”
“灭门了呀,许城太守张杨,贪赃枉法,平日里鱼肉百姓,纵容权贵,骄奢无度,死有余辜。这个理由充分吧。”龙澈笑了笑。
“师姐!张杨已死,何必赶尽杀绝,他家人有什么罪过……”雪存冷汗止不住的从额头流下,他发现他从小玩到大的龙澈,现在熟悉而又陌生。
“十多年前,你我初相识,一声师姐,叫的亲切。今天一声师姐,只剩生疏。”龙澈摇头道。
“敢问师姐,还要杀多少洛国人,张杨不够,他女儿不够,他三族不够,他士兵不够,丞相不够,难道还要杀了皇帝吗!师姐与我相识于微末,这么多年患难与共,雪存从来不曾忘记,但今日的师姐,还是以前的那个师姐了吗?”雪存似把心中的压抑全都发泄了出来。
“我一直都是你初识的师姐,从今往后都不曾会变,为了天下早日一统,漫步江南,无论是谁挡在面前,都要给我让路。好了,你早日休息。”龙澈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雪存缓缓站起来,挖了两个大坑,埋葬了两人。切出两块石块,拿出雪华刻上二人名字。拿起竹笛,吹奏起了凉州词。“希望二位在此,能够无忧无虑的安眠。”雪存暗想。
看见不远处自己掉落的铃铛,雪存把它捡起,轻轻放在了张玲碑前。拾起雪华,借着月光,看着刀身里自己的倒影,雪存只觉得万分讽刺,自己为别人杀戮,却不能保全朋友。
雪存收刀,对着张玲碑拱手,“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别人手中刀,而是持刀的人!”雪存转身离去。
背后微风吹来,铃声轻轻响起,似是欣慰又似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