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苑正在回忆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片纷乱的脚步声,顿时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转头向外望去,外面是宁胖子带了昨夜喝酒那五人,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人手抗肩挑带着各种工具刚刚走到破庙门口。
宁胖子走在最前,停到破庙屋门口停了下来,回身对着众人说到:土地爷就想把这儿给修一修,边说边伸手对着房顶和破屋比划了一下,“修好了我谢谢各位,今天要是修不好么,嘿嘿,我胖子今天晚上只好跟兄弟们到诸位家里叨扰了”。后面一众人听到宁胖子这么说,忙不迭的陪笑说道:“修的好修的好”、“放心放心”、“没问题没问题”……
一边说着一边就听见叮叮当当各种家伙什儿已经被扔在了地上,看样子这是马上要开工。
”宁胖子好威风啊“,池苑对着门口的胖子喊道。宁胖子身边五人此时也看到了屋内的池苑,只道他还没宿醉没醒,以为他调侃宁胖子呢,不由得哈哈大笑。
宁胖子却是听了一愣,旋即又咧嘴笑了起来,走进屋内对着池苑说:“我要是想干点儿啥,那还真是挺有效率的,师傅”。
“哟,师傅?可不敢当,您这手段,吃了我都不带吐个骨头的,我哪敢给你您当师傅啊”,池苑此时颇有些恼怒,毕竟被他诓来还给拴在了一根绳上同拿命冒险——关键还不知道冒的什么险。
宁胖子看他神情,知道他是想了些什么,笑着说道:“哟,师傅这是睡醒了”?
“吴刚、牛东子他们,你花了多少钱让他们骗我来?”
“哈哈哈哈,那还真没有”,宁胖子听到此处更是大笑起来,“我还真不认识这几位。我只不过是特地找了几个人,告诉他们咱这西琉国的都城有多繁华,百姓们过着多么幸福的日子,彩神又是多么的灵验。这,就传到师傅耳朵里去了?”,说罢还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得意。
池苑确实没做声,只是盯着宁胖子看了一会儿,冷冷的笑了下,转眼向往看去。
外面众人此时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几个人就地铺开芦苇编席子,又有不少人推着推车倒了泥灰到院子里。担水的,活泥拌浆的,搭梯甩线开始清理断墙屋顶的,各个埋头干活儿,居然没有人开口聊天儿扯闲话。宁胖子身边那五人此时四处走动,旁人一看到他们到跟前,马上表现的更加卖力干起活儿来,头都不敢抬一下。
池苑看到这情形,对着一旁不知何时发起呆来的宁胖子说道:“你们不是靠卖力气吃饭的么?我看,这力气卖的是不错啊,强盗恶霸也不过就这样了吧……”
宁胖子本来正拿着蒲扇思考,听到池苑这么一说,向外看了看,呵呵笑道:“师傅,我是个恶霸倒没错,他们却不是。他们五人都是直爽汉子,还真是靠卖力气吃饭的,只不过,没人敢坑他们而已。旁人心里有鬼,见到他们自然害怕”。
池苑哼了一声,眼光离开宁胖子,对着门外却眯起了眼睛,似乎外面阳光开始刺眼了。
宁胖子见他没继续说下去,倒是来了兴致,一屁股坐在石座上又摇起了蒲扇,“我虽是恶霸,师傅呢?也不遑多让吧?”
池苑冷着声音缓缓问道:“什么意思?”。他心里本来已经不爽,再看着外面这些人,似乎是被宁胖子一群人欺负过不少次,才这么卖命干活儿。池苑心里更加厌恶宁胖子这些欺负普通老百姓的人。
宁胖子见他不作声,用扇子远远地朝着池苑扇了一下,继续说道:“没人欺负他们。要是你知道他们平日里所作所为,怕是也跟我一样,拿他们几条狗命,再胖揍这一群贱种几顿好教他们长长记性。我没说错吧?师傅……”
池苑愣了一下,他真觉得宁胖子干过杀人这事儿——恐怕还不止一次,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还说得有些夹枪带棒……
外面忽然走进来几个人开始捡拾地上的碎砖烂瓦,不一会儿就收拾了干干净净,又开始扫地冲水。宁胖子和池苑在屋里终究有些碍事,他们不得不客客气气陪着笑脸来请他们俩腾个地方。宁胖子挪烦了,也不管外面热辣辣的大太阳,干脆走出门奔着庙后石桥上去了,找了个阴凉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栏杆上,闭上眼似乎准备小憩一会儿。
池苑也随即跟了过去,在宁胖子旁边找了块阴凉地也坐了下来,对着桥下的河水发了会儿呆,忽然张口问道:“宁胖子,你跟那个春公子……认识?”
宁胖子嘴角向下歪了歪,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杂碎一般的玩意儿,也配?”
池苑心里有些慌乱,一时间对于宁胖子的身份有了无数种猜测,可是又毫无头绪。
宁胖子干脆躺倒在桥上,不知道什么又摸出了那把破蒲扇盖在了脸上,含糊的声音从扇后传来:“我就是个流氓恶霸。也没有人来抓你”。
池苑听到这一句,忽然又有点儿恶心反胃的感觉,干呕了几下,却没出声。
“是不是很爽啊?”,宁胖子含混的声音再次传入池苑耳中。
“何止……”,池苑慢悠悠说道,接着也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那些似乎早已经遗忘的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中。
去北州卖艺之前,池苑还只是个跟着师傅清阳道长四处游历的小道士。清阳道长似乎一直在云游,从未跟池苑讲过自己究竟落单何处,又是打算云游到几时。而池苑一直跟着道长,也从未问过过去未来,就是这么啊拿拿分分地跟着侍奉师傅。
当初池苑父母双双病故时,他还年幼,自己都记不起来当时自己几岁,只依稀记得清阳道长从门外进来给了他吃的,再然后就只记得带着他去上坟,磕头告别父母,从此远离家乡——他现在连家乡是何处也是毫无印象。
师傅不多说话,除了教他识字读书画符念咒外,几乎不多说一个字,想停便坐想走便行。池苑多年以来全靠猜测师傅心意行事,但却也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猜错,因为清阳道长也从来不曾责备或是赞许他什么,永远都像一尊泥菩萨一般。而池苑也觉得这样似乎甚好,对于明天对于以后对于未来,他也从未思考过要如何又会是如何,白日无言夜晚无梦,一晃便是二十多年过去。
那一天冬天他们来到百川州府,恰逢新帝登基换国名更历法,举国上下都在办庆祝活动。百川州府自然也不例外,四处张灯结彩一排喜庆气氛。清阳道长带着池苑落脚鱼城郊一座破落道观之内,其时快要天黑,道观内几个面黄肌瘦得老道士都是面有难色,但却支支吾吾也不说什么。池苑料想是没什么吃的可供他们使徒二人,但是又不好上前来说明。池苑悄悄转去厨房看了看炉灶,那灰看起来应该是有几日没有开过火了。于是他禀明师傅,跟众道长说要去买些吃食回来,众道长面带惭色点头表示知道了。
池苑出了道观便奔城内而去,寻思着现在正是欢庆时刻,自己念起咒来做几个戏法儿换几个钱应该不是难事。边想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门外。由于是国庆,加上天黑之时进城的人多了起来,城门外摆起了栅栏开始检查,所有人都要排队检查方能放行。池苑望过去,大概排了有二十多人,于是跟在队伍结尾,等待通行,身后又慢慢排起队伍来。
大概前进了约莫七八个人的时候,身后的队伍忽然一阵争执声传来。池苑跟众人一般,回头去看发生了何事。只见后面三个年轻人在推搡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那书生面色涨红,大声喊道:“插队有什么道理?有什么道理?”。那三人中为首的一副公子模样打扮,但是衣饰却也并不华贵,大概是业已破落的从前大户。那公子冲上去对着书生就是一耳光下去,旁边两人也冲上去站在两侧,似乎就等那书生还手就要四手齐上。旁边众人一副冷漠看客模样。那书生挨了一巴掌,看了看眼前情形,转身从队伍里走掉了。那三人见状哈哈大笑,居然跟上那书生摆出一副嚣张模样骂骂咧咧。
守城的士兵听到此处喧哗,有一个便慢悠悠晃了过来,看到这四人之事,大吼了一声:“都给老子闭嘴,想死就滚远些死”。
那生事的三人听到自己背后骂声起,一脸不忿回过身来,眼见是守城士兵,顿时满脸谄笑弯着腰连声叫起爷长爷短来,言语间说是自己维护秩序,怕给军爷添麻烦。那兵虽然眼不瞎耳不聋,可惜也并不想管这事儿,看到双方分开,便又走了回去。
池苑扭回头来继续看着前方的队伍,却听得后面那三人慢慢走近,为首那破落公子模样的尖利声音传来:"这王八蛋也不照照镜子,敢跟我看上的妞说话,今天爷就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池苑心里似乎有些小火烧了起来,忽然想回头想再看看这三位尊容,这么边想边已经回过头来,恰好跟为首的公子哥儿对上了眼。此时离的近了,之间那人长得很是有些瘦弱,脸如内折的鞋底,颧骨又有些高,下巴上还稀稀落落挂着几根黄色胡须,脸又白的像个女人,一幅神情却是像要故意展示自己的富贵和流氓气息。
池苑这一打量不要紧,那破落公子哥儿却不乐意了,尖利如公鸭一般的嗓音伴着几滴唾沫星子奔着他面门而来:“看什么看?找死啊?”,这一声确是没有那么大声,想是怕再把刚才那守城士兵吸引来。
池苑看了看这公子哥儿的死鱼眼,默默的扭回头去——他并不想生事,何况他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师傅,接触世人并不多,心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想咽下这口气,还是进城赶紧换钱买吃食要紧。
然而他刚回过头去,背上突然挨了一脚。虽然力量不是很大,但还是踹得池苑一个趔趄撞到了前面的人。他只觉得头脑顿时一片空白,似乎思维短暂停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要冲上去把这公子哥儿痛揍一顿?还是再跟他理论一下?揍了他会不会自己就回不去给师傅买吃的了?这一犹豫间,那公子哥儿看他似乎是不敢还手的样子,顿时又硬气了不少,跟身边两人又笑起来,指着池苑嚣张地说道:“穷货!找打!不服就上来啊”。
队伍里其他人此时已经远远的站了开去,一边看热闹一边又怕沾到自己。先前那个士兵此时却又走了过来,抬腿踹了那公子哥儿一脚:“装什么装?你他妈是老几啊?老子前面叫你闭嘴了没?”。那公子哥似乎是觉得众人面前丢了面子,顿时面红耳赤,但是却又哈着腰对那士兵说道:“爷您误会了,误会了。我这不是看这穷货不守规矩乱插队,替爷您管教管教嘛”。
那士兵转头看了看一脸不忿的池苑,吼道:“滚后面去”。
池苑平生里没受过什么气的,一时间觉得自己快要爆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嗓子也有些发紧,吐出来几个字:“明明,他,要插队。后面那么多人,他,怎么到这儿的?”
那士兵听到这人敢反驳,一瞪眼就要上来踹池苑。此时前面刚刚被撞了一下的人却突然出手推了一下池苑,对着士兵说道:“哎,军爷,算了算了,大冷天儿的,您别生气,这人冻楞了”。一边说一边已经推着池苑往外走去。士兵看他不再说话,转身也去了。
那人推着池苑来到队尾,此时池苑脑袋里却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刚才讲话纯粹是多余,刚才若是直接上去一把掐住那公子哥儿的公鸭脖,此时他就已经成死尸一具了。怎么自己啥也没干,白白地吃了一肚子气!顿时心里又爆了起来。
那人此时拍了拍池苑肩膀,说道:“算了吧,听你口音是个外乡人,何必惹麻烦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这人就是个小流氓无赖而已,不理他就是了,跟他犯不上。这人平日里也不少挨大流氓的揍,权当给您解了气儿了吧”。
池苑心里虽然正是怒火冲天呢,只是看着眼前这人诚心诚意的在劝他,心里便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谢谢老兄”。
“不用不用。刚才伸手推着您,您别再生我的气就成”,那汉子边说边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怎么会?”,池苑赶紧说。眼前这汉子约莫四十多岁,满脸老实又寒苦的样子,穿的比自己还要破上许多,怕是日子过得挺艰难。
池苑心里的怒火似乎一时间都被压住了,看着这汉子憨笑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起来,“老兄,住城里?”
“哪能啊,我就是进城干活儿。每天早上啊,给几个大户把马桶倒了洗了。早上进城就晚了,东家要骂的”,边说边搓搓手,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用手推池苑来着。
池苑觉得有点儿难受,一时间觉得有点儿悲凉。他伸出胳膊搭住那汉子肩膀,说道:“刚才,谢谢老哥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这行动表示自己不仅不在意,反而很感激这汉子。他又拍了拍汉子的肩膀,两人不再说话,跟着队伍默默无言。
前面那三人却是站进了刚才池苑和汉子腾出的位置来,不时还回过头来对着池苑挑衅。一会儿对着他比划抹脖子,一会儿又对着他比口型骂人,然后便跟着坏笑一阵,似乎生怕池苑忘记了他们一般。池苑此时却是完全冷静了下来,心里好像怒火也没了,双眼望着那三位也不带任何表情,就像在看三只羊在面前吃草一般,内心毫无波澜。
约莫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池苑终于也过了检查进了城门,却见那三人站在路中间正看着自己呢。他见状干脆绕着路边走了过去,却听得那三人大声哄笑到:“穷鬼王八蛋,以后见着老子们就躲远点儿,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池苑也没回头,只是慢慢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