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之后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即没有振翅俯冲的飞禽,也没有狂乱奔跑的走兽,更没有乌烟瘴气、腥臭刺鼻的腐烂血肉,竟是一片世外桃源。
繁茂林海,碧波荡漾,衬着朗朗如白练晴空,赫然一副着墨清艳的山水画卷。再往前行,漫山遍野的松林绿海,偶有山风款款拂过,惹得斑驳树影摇晃。
一行人穿过林海,到一无数石柱耸立的阵前,星罗棋布,杂乱无章。阿柒上前朗声道:“阿姐,我这趟出去遇到一群楞头小子,甚觉有趣,便带来给你瞧瞧乜!”
紧着传来一女子声音,柔媚可人,沙哑妖娆,如甜腻果酱,闻之口齿留香。浑身麻麻痒痒,说不出是舒畅还是难受。那女子道:“哦,他们究竟做了甚麽,竟让你觉得这般有趣?”
阿柒笑道:“他们竟想取阿姐性命呢,是不是有趣得紧?”那女子道:“果然有趣!我活到今日早已活得不耐烦,奈何死不得活不成,倘若有人动手了结,也许我还得谢他乜!”
话音未落,石柱一阵疾速移动,划出古怪的弧线。眼前场景交替变幻,如海市蜃楼一幕幕浮现,终成一片茫茫荒漠,滚滚黄沙呼啸。沙漠中遍地惨白什物,竟是堆堆簇簇的尸骸,空洞洞的颅骨发出幽绿光芒,十分可怖。
阿柒道:“我可提前交代,你们若是往回望,便会变成阵中石柱,到时就连我阿姐面儿都见不着!”北晔等人紧随其后,闯过黄沙幻境,望得一幢石屋。石屋墙壁斑驳,在莽莽山石的峰顶,有如一位孤松瘦柏的老人。
阿柒上前推开石门,只见屋内陈设简陋,笼着一层雾蒙蒙的薄灰。临窗而立的是一黑衫女子,身姿曼妙,体态翩跹,唯有面蒙黑纱不见容貌。
黑衫女子道:“你们既到此地,便要按规矩来。凡进此屋者,我需从你们身上取一滴心头血,随后便可离开。至于还有没有力气闯过石阵、杀下兽山,便看你们各自本事!”原来沙漠幻境的骸骨,竟是被擒至此地之人的尸身。
北晔想到骸骨竟成茫茫白野,也不知多少人丧命,顿时对眼前女子说不出的恐惧和憎恶。“锵”然祭出广阙剑,喝道:“妖女,心头血就在我等身上,若有本事尽可来取!”先发制人,提剑直刺。怎料女子竟避也不避,任由长剑穿胸,鲜血汩汩流出。
北晔亦怔愣当场,猛的收回长剑,鲜血迸溅丈余。然黑衫女子竟神色未变,从容自若用指尖沾染鲜血,随意涂在唇上,原本曼妙姿容伴着一个不经意动作,无端变得妖娆又风情。然那剑刺的伤口,竟自行缓缓愈合。
黑衫女子道:“你等既要奉上,我自然得取!”与阿柒相同,周身没有真元波动,竟在瞬息定住卫邺三人。更紧扼北晔脖颈提起,取下头钗,剥开衣物,挥手刺下却怔在当场。
其胸口竟是狰狞的碗口大小的丑陋疤痕。登时女子神色变得古怪至极,眼中翻涌的不知是惊愕、狂喜,还是惶恐、悲切,转瞬尽被收敛,淡淡道:“你连心头之肉都没有,又何来心头之血!罢了!”将北晔衣物合上,猛然推开。此时卫邺三人亦恢复动弹。
黑衫女子转过身去,道:“你虽没有心头之血,我却不能坏了规矩。你们替我另办一件事情,若能成功,我不仅可解你们所中‘黑荆妖术’,更可许诺凶兽再不会横行夷荒。”
卫邺闻言怒斥,“甚麽‘黑荆妖术’,听都不曾听过!我们便是不办,你又能如何?”只听那女子冷哼一声,北晔四人顿觉奇痒燥热,肋骨如被绳索勒住剧痛,撕开衣物,竟见胸前生出一团紫荆黑斑的蛇纹,蛇身盘卧。
黑衫女子道:“‘黑荆妖术’乃是杂糅上古腾蛇神魂之力的秘术,专种于人的胸口,待此蛇纹蜕皮长大,便是啃咬骨肉、吸**血之时。现下我所托之事,你们办是不办?”卓广强忍剧痛,喘息道:“我们似乎也没旁的选择?”黑衫女子冷笑道:“识时务便好!”胸口蛇纹立即停止生长,唯有一双绿幽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北晔道:“不知要我们办何事?”黑衫女子道:“简单得紧!不过去趟恒罗河,从河底拔出一物便可?”北晔疑虑道:“如此简单?”黑衫女子嗤笑道:“对你而言到底简不简单,得办到才算!”
次日,一行人启程赶往恒罗河。恒罗河位于犬戎部落和北狄部落接壤处,北临汗漠平原,南傍乞札山脉。起源蒙狄之地,流经夷荒,自西向东汇入东敖海。
途中凶兽成千上万,已成铺天盖地之势,所到之处满目疮痍。然此等凶兽见到黑衫女子竟皆惊惧伏退,北晔一行便自凶兽肆虐的乱流中从容穿过。
夜半时分,众人赶到临水而建的洛泱城,未进城内便听到震天“咕呱”乱响,竟是满城的褐蛤兽。此兽状如一只巨大蛤蟆,褐黄皮肤凹凸褶皱,头顶突眼,背生勾刺,两栖而居。
黑衫女子道:“我既到此,便容不得与尔等共居,还不速速退去!”指尖轻弹,万千褐蛤兽如中魔障,纷纷跳入城外河流。顿时,嘈杂拥挤的城池,变成一座空荡荡死城。
一行人进到城内,随意寻一幢屋舍休憩。却在半夜时分,被一场暴雨惊醒,雨声如击鼓鸣,伴着城外沸反盈天“咕呱”乱叫,搅得人心神不宁。
阿柒懒懒的翻了一个身,道:“你们尽管安心睡,有阿姐在此,那些畜生便是淹死也决计不敢踏入城池半步!”北晔仍被吵得烦躁难眠。忽然,闻到一股奇异香味从那黑衫女子散发,若有若无,迷人心魄。
渐渐北晔昏沉睡去,醒来却置身一片茫茫白雾中,拂开薄雾,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娇艳欲滴的桃花林。桃花艳丽,落花飘逐,白雾盈溢缭绕,仿佛置身朦胧仙境。
忽然,听闻泉水叮咚和着低语声传来,北晔寻声而去,竟在热雾升腾的温泉中,见一轻笼薄纱女子哼歌沐浴。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背部肌肤凝如白脂,在滟潋水光中泛出玉色。北晔惊得退开半步。
女子似闻声响,缓缓转过身来,可惜在水雾迷蒙中,始终难以看清女子绝世容颜。北晔惊愕不已,连忙背过身去,但胸口跳如鼓鸣。
这时身后女子传来低语,北晔侧目望去,只见其不知何时竟成晏离的模样。北晔心神俱颤,连忙解下外袍覆在身躯上,晏离缓缓抬起头,面如娇艳桃花。北晔只觉头晕目眩,身体如魔怔一般欺上,却在触及晏离迷离眸光时定在当场。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座阴暗森晦的地窟,四周尽是漆黑茫茫,似乎只剩下她的一双眸子,清澈而明亮。他当时便想,是不是金乌雪山的融水也不及她的清澈,夜空中的皎皎银月亦不如她的明亮。
他疼惜她半生凄苦,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可即便被命运铁骑狠狠践踏,仍不改的善良与倔强。如今虽因北昭领奉大乾天子之谕助其复国,但仍不过在蒙狄七族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他想他更应怜她、爱她、敬她,惟愿护她一世长安,怎容半点轻慢错待。
北晔幡然醒悟,只觉自己龌龊不堪,为晏离拢紧衣袍后退开半丈,低声道:“公主,千渊北晔对不住你!”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只觉一阵惊痛,竟从桃色迷梦中清醒过来。
北晔环顾四周,仍在之前的简陋屋舍,屋外仍是嘈杂的暴雨急落和褐蛤兽“咕呱”乱叫,原来不过一场稀里糊涂的春梦。忽然惊觉有一道目光灼灼望来,北晔回望竟是那名黑衫女子,神色古怪莫测,目光相触凉凉一笑,转身睡去。
北晔却莫名觉得这名黑衫女子,与梦境中**轻衫、妖艳风情的女子甚是相同,心中纳罕不已,更因被桃色迷梦惊扰,一夜浅眠。
——本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