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河望着眼前,万余剑士皆着黑袍。其中绝大多数披甲负剑,神色肃穆。
只是弯腰行礼时的动作,与口中传出的恭迎之声相比,显然有些敷衍。他也不意外,这些四代弟子能出现在此,不过是阁内规矩使然。
而位在最前的四人,一身黑袍,绣金银两色剑纹,气势丝毫不在张浑之下。
几人同时行礼,作稽,弯腰,同起同落,宛若一人。他们用神色间并不浓郁的恭敬,霎时给场上定下了尊卑。
面对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庄河面上不见表情,也不开口。而位在庄河身后的张浑,却一步迈出,毫无顾忌的冷笑出声。
最前四人同时抬头,锋利目光全聚在他身上,张浑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面上反多了几分讥讽。
自归宗后,他便主动落后庄河半步,一副以其为首,不敢逾越的模样。
眼前几人的举动与他如出一辙,那么相互之间的目的,自然不会有所不同。
于他而言,对庄河的恭敬,非敬其人,实敬其位。
换句话来说,现在敬戮仙阁主之位,便是敬重来日的自己。对这几人,从始至终就是撕破脸皮的争夺,何必压抑,没必要惺惺作态。
庄河冷眼旁观着几人,于张浑此人多了几分了解。
对于自己,其人满面春风,那是心机造就的深沉。而对于对手,对于造化,其人敢争敢夺。
万人面前,一个他阁之人不但毫无顾忌的表现出觊觎之心,更是敢于冷笑出声。这既是性格,也是道心。
反观自身,幼年离乡,浪迹尘世,阴差阳错入了剑士阁。直至被魏老头收入门墙,这些往事在他脑中一瞬而过。
往日不可追,来日仍可期!
如今天机大变,混乱将至,曾经的不可为,在如今却是多了一线生机。一步生,一步亡,如何抉择?
他探手入怀,摸了摸散着微光的令牌,往日的阵阵寒意,这时竟让他心安不少。庄河深吸口气,只觉心中迷雾一扫而空,前路霎时明了。
他的目光由古井不波变得坚定,胸中气机也从未如此刻般汹涌。一呼一吸,体内气机便到达从前的极限,之后仍未停止的往上攀升。
庄河双目大亮,从怀中掏出一枚散发异香的黑红丹丸。这是魏老头的遗物,也是他身上唯一一枚丹丸。
“养魂丹!”
本在针锋相对的五人,一嗅到丹丸药香,目光瞬间从对手身上转移到庄河手上,目中的凌厉也变作热切。
张浑再也顾不得其他,抢在四人之前率先开口:“庄师弟,若你将养魂丹予我。我欠你一份人情,力所能及之内,可为师弟做一件事。”
转头一看其它四人,他又重重加上一句,“可以心魔起誓!”
其它四人包括庄河皆是身躯一振。四人看向张浑的目光,除了震惊,还有一丝隐晦的忌惮。
张浑话至此地,让他们胸中条件完全胎死腹中,没有必要再开口。一个人情,一件事情,他们也可以承诺。但以心魔起誓,便是言出必行。是以自身道途为自身做担保,这便是给自己日后埋下一个隐患。
他们,做不到。
由此可见,这张浑的向道之心是如何坚定,面对这样的对手,四人心中一沉。
庄河目光闪烁,两眉紧皱,显是正在考虑。
“度过这关,丹丸还可再得。度不过这关,这丹丸也保不住。是这时把丹丸交予张浑,为日后谋一个无忧。还是一搏,闯一闯这条没有后路的道途?”
庄河犹豫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在尘世流浪的十几年,给了他非同常人的城府之外,也明白了许多。在一个馒头面前,即便相依为命的弟弟,有时也是累赘。
那时的奢求,不过是衣食无忧富贵一世,给弟弟一个不同自己的人生。
现在只要他点头,这个曾经的梦,立马就会变成现实,他可以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巨贾,可以是权倾朝野的重臣,甚至一方至尊。
恍惚间,弟弟黑乎乎的脸就在眼前,没了自己的保护,好像又瘦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幻觉,但只要点头,他就有动用一国之民的权利,就有数百万,乃至千万子民昼夜不停的寻找。
张浑话中的诚意,不光那四人,他也感受得到。这时,失散的弟弟在等,张浑也在等,只等一个点头。
庄河心中一松,体内攀升的气机不可避免的停滞住,甚至还有倒退回去的趋势。庄河当然感应到了,他却没有去管,因为,他犹豫了。
这状况,同样落入到下方四人眼中,四人对视一眼,看到的是彼此相同的惊疑。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四人望向张浑,目中忌惮之色更浓,甚至还有一丝敬佩。
后者若有所觉的一眼望回,目光很冷。这一眼,不同于之前。五人对峙时的张浑是凌厉的剑,是出鞘的刀。
现在的张浑,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凡世浸染在权利漩涡的权臣,他们喜怒不表于色,他们总是似笑非笑,他们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深沉的像一片海,风平浪静下是惊涛骇浪,抬手投足都带着权谋的味道。
张浑轻蔑的收回目光,随意的样子像是面对一群凡人,而非四位通玄修士。
笑容已在他嘴角悄然绽放,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语将彻底断了这四人的念想。
“庄师弟,你手中这枚养魂丹应是魏师伯仙逝后留给你的,在剑士阁中也只有四枚。不过,那是百年前,现在,这已是剑士阁最后一枚养魂丹。”
“我也不瞒你,师弟若是用养魂丹炼气入体,打破凡躯,绝对是十拿九稳,至少,我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丹丸能有如此大效用。”
“不过,我若是师弟,就绝不会如此草率。须知这养魂丹最大功效,是为数不多能抵抗修士化神时炼魂之苦的丹丸。不瞒师弟,师兄现在已是通玄大圆满,若有此丹,我定能迈入化神。那时,你得到的将是一个化神修士的承诺。”
话语方落,下方四人面面相觑,面带苦笑的互望一眼。同时朝张浑庄河一礼,便合作一道遁光往西面去了,再纠缠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遁光中,四人中的貌美女子,忍不住开口:“几位师兄,真就如此心大?”
其中最年长的一位道人,不悦道:“师妹话中颇有怨意,不知是对几位师兄,还是那张浑,亦或是我们这位有名无实的阁主?”
女子闻言一惊,懊恼自己大意。要知道他这位师兄平日极为重视尊卑,急忙解释道:“师兄说的哪里话,多年来,无有几位师兄扶持,师妹我绝对迈不过通玄一关。几位师兄待我如亲生妹妹,我怎敢怪罪。”
望着女子微红的双目,年长道人终究不忍,长叹一声,安慰道:“师妹心思我哪里不知晓,只是自魏师伯仙逝后,我戮仙阁相较于其他三阁实在太弱。一直以来,只能靠着小师叔顶在面前,现在这张浑再有了养魂丹,过不了多久,戮仙剑也要落入他手。师兄我在戮仙阁百年,眼看戮仙剑将失,心里实在烦闷,说话重了些,师妹莫怪为兄便好。”
女子连声不敢,年长道人也不再说,负手背对几人,一股悲戚之感笼罩在四人头顶。
这时,遁光中从未说话的一名道人站出身,泛着黑光的独目扫过三人,语带深意道:“师兄师妹们别忘了,他可是魏师伯的弟子,唯一的弟子。”
“你是说!”年长道人猛转过身,脱口到一半又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魏师伯留有后手?”
那女子和最后一名道人双目陡然亮起,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目中的希翼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道人未出口的后半句被二人说了出来。
“我不敢确定,不过,能从魏师伯手上活下来。哪怕是条狗,也绝不简单。”
其他人一听此言,顿时一个激灵,最年长的那位道人也暗自点头。魏师伯的手段,他们可远比他人清楚。
正因如此,独目道人的话,反而显得很有可能。这一刻,他们竟有些后悔,不该过早离开。现在,也只能把目光投至阵门入口。
此时,庄河阴晴不定的脸,因张浑的再一次开口越发深沉。
“庄师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凭你的资质,即使迈入炼气,通灵也绝不可能。可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孰轻孰重?”
眼见庄河体内气机几乎完全平静下来,张浑面上不见表情,他接下来话语让庄河脸色大变。
“你,不想知道你弟弟的下落吗?”
庄河猛抬头,似乎等待许久,他目中犹豫彻底不见,重又回复到原来的古井无波,和方才判若两人。
他朝张浑凄然一笑,一抬手,丹丸准确无误落入口中。之后便控制住丹丸药力化作的气机,狠狠往上一冲。
这一瞬,他终于愿意接受魏老头留下的一切。
或许,这才是我的道。
大道在前,造化悬顶,我不夺人,人必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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