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里像是被硬金属硌着,想咳些什么但深知无用,只能任由那粗糙感继续趴伏在嗓子口。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彻底断了求救的可能性。我在这黑暗里摸索了有一阵子了,但到了哪里,怎么回去,一切茫然。呼吸困难,周围的热气死寂一般裹着我,蒸烤着我最后的一丝理智。四肢还保留着基本的触感,但头脑像是发着高烧,梦里清醒,醒来混沌,这种模糊感已经算不上意识。此刻的感觉,就像是无数种可能性在大脑里疯狂切换,这种动态认知下似乎每种情况都能和这里沾上边,但互相之间无法建立联系,我需要不停地思考,不断向前,只要一停下来,仅存的一点心气便会荡然无存,进而被这片黑暗完全吞噬。
浓稠的绝望感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大脑缺氧,四肢疲乏。我身体前倾向前挪着,两手刻意地放的很前很低,这种原始的姿势多少还能给予我一丝安全感。周身热气的稀薄变化告诉我还在移动,不时会有一处还算清凉的地方供我歇息。冰冷的墙壁,我倚靠在上面,贴在壁上努力嗅吸凉气,想起修女身上的黑白服装,男人手上的半片面包,壁画旁没点燃的铜制烛台,还有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两张肥圆的饼脸。我忍不住地干呕起来。不久之前,我的终极梦想还是死亡。一个人,在床席上安乐死,没有痛苦,轻松地结束无趣漫长的一生,和自己有关的一切瞬间成为定格,多好。
但我的坟地绝不是这个闷热阴暗的地方。
呼,呼——
前头有光。
应该是叫光吧,可能是待在黑暗里太久了,我对亮度这个词的记忆还很模糊,但深知光意味着自由。我加快了脚步,感觉就像是从昏梦里渐渐醒来,各种基本的机能意识都在恢复,一切都开始变得熟悉,变得真实,变成我生活着厌恶着的那片土地。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刺眼。
这里像是一个锅炉房的内部,空间狭小,空气依旧浑浊。绿色的灯光被雾气遮着,只能看清两侧紧挨着我的巨大管道,管道缝隙外竖着两堵墙。我循着光源往上看,顶部离我头顶大约只有一米左右,垫脚伸手便能触到。总的来说,就是从漆黑的热气通道变成了一个有光,但更为狭窄的地方。所幸前面似乎还有一段路,路的尽头,是另一种可能性。可能性,这个东西让我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失去了太多太多。它会化成你最害怕的模样,潜伏在你的身边,夺走你对世界的最后一点念想。我是命运的弃儿,我害怕任何不确定的事情,我会每天走同样的路,用同样的日字格方式去踩脚下的路砖,家和便利店的距离是182步,三个拐角,五棵树,两只狗。这叫做安全距离,我只要记住这些就行了,很简单,很踏实,日复一日,不会有变数。
而眼下这处境完全不同,长时间呆在黑暗中让我对可能性又燃起了渴望。我小心翼翼地扶着管道,在夹缝中攀爬着。这些管道的外壁意外的冰凉,但过于光滑,身体必须紧紧压住管壁才能维持平衡。先前我在热气通道中就已经耗费了巨大的体力,我不得不变换姿势,背贴着管壁,两只脚蹬住对面的管道,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向前蠕动。可这样速度太慢,再加上长时间悬空,大腿酸胀无比,身子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
咚嚓!
像是橱柜盖上的声音,就在前面不远处,我探着头,想听清有没有人声。
没了一点声响。
我意识到了问题,敲打着管壁大喊,无人应答。胃里翻涌起一股热气,整个食道像刚咽进去一勺辣油干麻着。“我在啊!”我拼劲一边向前挪着,一边大喊。喉咙到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喊得有多大声,但我依稀可以辨认出自己喊叫中的哭腔和抽搐。我失控了,我真的无法忍受了,我惧怕希望的突然出现,然后因为我的原因再次消失,重新堕入死寂。对面的,不管你是谁——
倒是回答我啊!
尽头只有一面布满苔藓的墙壁,还有一个径宽1m多的管道口。
好歹不是自己搞砸的,我多少心安了一些。下到地面,我身体稍许放松了些。仔细想想,这里像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想要出去必须得从之前来的那个热气通道原路返回,但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再去那个闷热黑暗的空间走一遭。还有其它出路吗,比如这个管道口,也许通向外界,可是这样太冒险了。爬到中央,一旦对面灌水或是来了什么危险的东西,肯定是避无可避。没有和外界联系,呆在这里等待救援也是徒劳,我不愿把命运押在别人身上。那么,前还是后,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叹了一口气,这种全凭运气的决定根本没法考虑,也没有必要考虑。这种时候只需要一枚硬币就能解决问题,可惜的是我口袋里除了手机,钱包什么的也全都没了。
那就闭眼转圈。1,2,3……10,好了——
2745?!
就在我之前趴着的那个管道上,印着2745这个数字,数字两边是两个箭头,指向热气通道那边的写着减号,而指向管道那边的写着加号。我回忆起修女说出2745,递给我一张纸条的场景。那张纸条上也许有着相当重要的信息,可是我除了开始的几个数字,剩下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也许2745这个数字有着特别的意义,加上那个加减号,那么最有可能就是一段距离,是多远呢?这个数字后面的单位很是关键,它直接决定了我能否坚持到对面的出口,2745,是一个危险距离。
咚嚓,咚嚓!
是之前的声音,在管道里。
我赶忙弯下腰向里面大喊,当回音快要消失的时候,对面又传来好几声咚嚓。前后声音数量并没有规律,这就说明很有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不是机器,而是人类。这么一来,这跟管道很有可能通向工厂的某个机房,而现在正有工人在那里,虽说对面没有应答,但我感觉那声音就像在耳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安全感。
我俯下身,回头看了看管道上的2745,管口那个方向写着的是加号,加号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生还。
绿色的光线逐渐消失在身后,管内的回音又一次使我兴奋起来。
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