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冬日里的风凌冽?
日上三杆,太阳高高挂在山头,暖阳洒在枯枝上,山间轻风带着玉片琼花飞掠万里。一片煦和温暖景象,这样的好天气在冬日里着实不多见。昨日山间浓雾散去,晴空万里。不得不承认这半面山却是要比陆少安那边面景色更加醉人。纵横的沟壑上留着许多山间活物儿的脚印,走进细看,有兔子的,有山鸡的,痕迹深一点儿的应是狐狸。若是放眼向远处望去还能见到一条宽阔河流,这条河便是陆少安居住那半面儿山脚的那条,三面环山,只是从这里看去河面尤为宽广壮阔,比起那边要漂亮许多,只是不知到了秋季能不能见到万鲤过江的瑰丽场景。
树尖儿上的雪片被暖阳点点融化,但就是坠在枝头上迟迟不肯下来。陆少安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直至雪融后那剔透的水滴落在鼻尖上,陆少安才睁开惺忪睡眼。
相比于陆少安荣蓉蓉醒的倒是早上几分,但醒来时只是恍惚的坐在雪狐皮上,眼前的一切景象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样子,让她感到惊奇的是人没了,不是陆少安没了,是那位樵夫大哥没了,小白也不见了。更为惊奇的是连屋子都没了。也幸亏这里是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昨夜屋里没有取暖的泥炉,睡在他人的床上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便又拿起从家里带出的雪狐皮毛,共,一张垫在下面,一张当作被子。
陆少安可没有荣老爷这样一个爹,身上盖的是孙县令给自己带的御寒长袍,鼻尖儿一凉,紧接着便是一股寒意,陆少安睁开惺忪睡眼,望见却是湛蓝天空,莹莹雪树。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荣蓉蓉揉了一下眼睛,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率先开口说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少安并没有荣蓉蓉那般慌乱,眼前的景象虽不在预料之中却也是说得过去,他并没有急于回答荣蓉蓉的话,而是镇定的收起棉布长袍,片刻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遇见妖怪了。”
荣蓉蓉神情明显呆愣了一下,随后扑哧一笑,说道:
“你是想说那位樵夫大哥是妖怪还是想说小白是妖怪。”
陆少安没有在意荣蓉蓉言语之中的意思,收拾着包袱平静说道:
“两个都是妖怪。”
未等荣蓉蓉开口,陆少安继续说道:
“你不信?眼前的怎么说?你知不知道昨天夜里你差点死在这里?”
荣蓉蓉本想调侃戏弄他两句,但看见陆少安神情严肃,便将到了嘴边儿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她当然是不明白昨天夜里的惊险,看了一眼周围觉得陆少安应不会骗她,若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樵夫与小白怎么会突然消失?连院子屋子都没了,这里清净的简直不像是有人住过一般。
——
雄铁镇。
老许还是那般模样,只是今日起的有些早,按照往常的习惯他都是下午才会起床,然后在那堆破木头中挑选两个相中的,再提上斧子“乱砍”一通。不过他的乱砍却是可以砍出招人稀罕的玩意儿。
今日有客人来了,他这个主人总不能赖着床吧,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他可做不出来。老许起来之后,用红泥火炉温上一壶上得了台面得好酒,穷人家都是这样,铜炉子用不起就只能用泥糊的,这可不是普通的泥,是铁矿山上独有的红泥,这种红泥愈是被烈火焚烧愈是结实耐用,寻常的百姓家用的也是这种炉子。
老许不知从哪里捏起两颗青梅放在炉火上的酒中,刚刚放进去便伸过鼻子闻了闻,模样陶醉,味道应还不错。
此时院子里的木门吱呀一响,客人来了。
进院子的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后生,柔美的有些不像话,忍不住让人联想起那些高官豪绅府邸之中圈养的小倌,这年轻后生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东西,小活物探出一个脑袋,眼睛滴溜溜的转,仿佛在询问自家主人这是到了哪里?模样呆萌,甚是惹人喜爱。
正是陆少安遇见的那位樵夫。
年轻后生站在院子里望了一圈,笑着喊道:
“许师傅在家吗?”
“进来吧。”
屋中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樵夫脸上带着笑意步伐轻盈的走进屋里。
撩开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厚重门帘,樵夫探头儿冲着里面笑了笑,说道:
“呦。许师傅这是知晓在下要来啊。”
老许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算作是回应,樵夫也不在意,毫不客气的提起红泥炉上的热酒给自己倒上一杯,说道:
“还是许师傅想的周到,知晓要来客人,准备的这么周全。”
老许接过热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没好气儿说道:
“周全不敢说,倒不像有些人。”
樵夫端在嘴边儿酒迟迟没有入口,说道:
“许师傅该不会以为在下真想要杀他吧。”
老许眉毛一拧,荡开一股杀气,接着笑着反问道:
“你以为凭你的道行杀的了他?”
樵夫被这话问的摸不着头脑,举杯热酒下肚,吐出一股酒味儿,唇齿间依然留着青梅淡淡的酸劲儿。樵夫举着空杯仿佛是在回味清爽而又酸辣的热酒,哑然一笑说道:
“许师傅当真以为他拿着那把刀在下就杀不了他?”
提起陆少安那把刀时,趴在樵夫怀中的小白猴书瞬间没有了方才的温顺,转而牙眦欲裂的盯着许老头儿,像是这一人一猴之间存有血海深仇。
暴怒的小白猴儿却是引不起老许的惊慌,抬起酒杯灌如肚中,缓缓开口说道:
“你也不用瞪我,要不是我,如今你俩还能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
许老头这句说的是实在话。当年一个驼背瘸腿的老头儿腰间挎着一把短刀,手里举着个大葫芦。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修炼了三百年的一颗桃树和一只两百年的大白猿见这老头儿独身一人,便动了歪心思,那料想三招之后不仅没能吃掉那驼背瘸腿的老人,反而是挨了两刀,一刀斩断了白猿的尾巴,一刀劈在樵夫胸口,若不是见他们修行不易,出来横插一脚,这两个家伙早就被驼背老头砍死了。
“许师傅说的对,多谢许师傅当年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怀中小白猴儿才安静下来。
“这孩子来头儿大得很,不是你能招惹的,你你的确能杀了他,可后果远远不是你俩能承受的。这些年我虽是一直在这里,但也知晓你在那山里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儿。”
许老头儿后话一出,樵夫脸上布满紧张,身至额头上都渗出不少汗珠。樵夫原身乃是一颗百年桃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仅是人,妖亦是如此。他们的成长需要汲取山根灵脉。这些年来樵夫一直在山上砍去那些将要化成人形的草树,就是不想有人分食他这一座山头,他干的这些事儿身为山神许老头儿不可能不知,既然许老头儿没有说什么,那么他便认为许老头儿这是默许了,只是如今许老头儿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樵夫不免感到有些惊慌。
许老头抬手亲自给樵夫满上一杯,瞧得他有些头皮发麻,前者笑着说道:
“昨夜里你说若是你输了便送他一桩机缘,不知要送些什么。”
若不是有许老头儿在暗中相助,仅凭陆少安的棋艺想要赢过这个活了三百年的桃树精?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在下,在下还没想好。”
怀中的小猴子帮他擦了一下额头上冷汗,不是他想赖账,而是他真的还没想好,从来没想过他会输,又怎会有准备?
“那不如这样吧,那小子应快到那条河了,你到时候帮他一把。”
“可是。。。”
未等樵夫说完,许老头儿大手一挥便将其打断。
樵夫只好作罢,他不想招惹那两个家伙,可许老头儿的意思很明显,身为山神的许老不想追究他干的那些损事儿,但若是他不帮他们,想必许老头也不会放过他。
生在山中,长在山中,若是因此而得罪了山神,等待他的无疑就是一个死字。
樵夫看了看怀中的小白猴,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小白与他情同兄弟,它吃他结出的桃子长大,他于小白有情,它又为他挡过天劫,小白于他有义。平日里虽是拿他当作主子,但在樵夫心里却早已将它当作兄弟。
“许师傅放心,在下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