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安走了在镇子上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即便就连孙县令都得称呼其一声老爷。在镇子百姓百姓的眼中他还是那个穿着破了大洞的棉絮大袄隔三岔五拎着大葫芦走在街上的寒酸少年,镇子上那些富贵人家从来没将陆少安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陆少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被驼背老头儿这样的大人物收养了。孙县令叫他一声老爷不过是念及当年驼背老头儿对他祖上的恩情,孙县令不翻脸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老爷,若是孙县令不有一日不念及旧情,他还是那个山沟儿里逮鱼的贫苦少年。也许是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也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说不准那天就饿死在穷山沟儿里了。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只是陆少安在那些人眼中他就该是这样的命。
倒是荣蓉蓉的出走在镇子上引起轩然大波,那些富贵人家也在这个时候来巴结荣老爷,来者说的无非都是一些客套话,比如虎父无犬女,比如蓉蓉侄女当真乃是女中豪杰,比如一个女子有男儿胆色,更有人送礼来安慰荣永,其实荣永又岂会不知他们这些人巴不得女儿死在外面,这样荣家便后继无人,他们也好趁机向上爬几步。虽是没心情理会这些,但也得迎合着毕竟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至于因这事儿大发雷霆吧。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道理,没道理的让人恶心。
清晨上路时孙县令凑在他身旁低声告诉他说山上有妖怪,叫他一路上多留意些,感到不对劲儿了就赶紧跑,毕竟保住小命儿才是最重要的嘛。一个去皇城要质问天子,一个去皇城要寻谪仙人拜师,恰好二人可结伴而行。
出了镇子便是大山,陆少安牵着两匹马走在前,荣蓉蓉走在其身后在雪地里撒欢儿,像是一只小狐狸在雪中雀舞,从后面看去陆少安可不就是荣家大小姐的书童?就差背上没有背着书囊了。
陆少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跟自己不亦乐乎的荣蓉蓉,心里寻思着这闺女精气神儿挺足啊,他走了大半天了,她也闹了大半天了,就不嫌累?
眼看着太阳渐渐的向西边挪动,天色已至傍晚马上就要黑了,陆少安不得不在这大山里找一个能暂住一晚的地界儿,总不能直接躺在大雪地里睡吧,他是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这一面山自然是熟悉的很,看了看周围陆少安想起了一个绝妙的地方。小时候顽皮的很总是被驼背老头儿追着打,每当他藏在这里驼背老头儿就找不到他了,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回家,看着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又不敢训他,他心里就乐乎的很。
接着约莫走了一个半个时辰,陆少安终于停下脚步。这是一处极小的溶洞,到了夜晚洞里还会有散发着荧光的石头,整个溶洞就会被这些光亮照的五彩斑斓,宛若仙境一般。溶洞口还有一颗果树,小时候陆少安记得这树粗壮的很,树根深深扎进山石里,那时陆少安在这里坐渴,还能爬上去摘下几个。这些年陆少安渐渐长大,也不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瞎炮了,估摸着有五六年没来这里了。这颗老树依旧扎根在这里,只是冬日里结不出果子罢了。
荣蓉蓉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色渐晚,见陆少安停下脚步,轻快跳着来到他身边,笑嘻嘻的问道:
“怎么不走了?”
出了家门儿的她真是一只脱离牢笼的鸟雀儿,欢快的简直不像话。
陆少安没有说话,抬手指了指天上,荣蓉蓉抬头望向天空。远处天边的彩霞又吸引了她的目光,原本欢快的她突然安稳了下来,神色还有些许的落寞,陆少安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这种神情也不应该出先在她脸上,她可是锦衣玉食的荣家大小姐,看荣老爷宠溺的样子,即便她要天上的星辰月亮想必荣老爷也会想办法摘下来吧。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晚霞。”
陆少安的神情有些惊愕,一个荣家大小姐看到晚霞居然会露出这般迷恋的神情,看样子她蹦跳的样子也不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缩在家里的大家闺秀啊。
陆少安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荣蓉蓉抬头,脸上的落寞更是浓重了几分,继续说道:
“总是被爹爹逼得读书,有些书背不完都不让出门儿。”
陆少安嗫嚅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他也不知晓该如何安慰荣蓉蓉,荣老爷的对错不是他能评判的。
“那个老夫子甚是无趣。”
转眼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荣蓉蓉攥起小拳头摇晃的说道,有几分俏皮可爱的味道。
陆少安像前面指了指,荣蓉蓉朝着那边看去,又瞅了一眼天空,夜幕逼近,像是猜到了什么。
“今晚不会就住在这儿吧。”
陆少安浅笑这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总不能睡在雪地上吧,怪冷的。”
这位惜字如金的大老爷终于开口了,认真的模样还真逗笑了荣蓉蓉。荣蓉蓉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是命苦,既然可以说出这般话来,些许是真的睡过雪地。
——
镇子东南角儿茅屋前,一位老人手里拿着生锈的钝斧头垂头砍着什么,时不时的抬起衣袖擦一把脸上的汗,砍了三五下之后,老人有些烦躁的从圆木墩儿上站起,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深邃看向远处。
“老伙计啊,你说这家话能走到皇城吗?身上揣着那么件儿宝贝谁不眼馋?路上的人不是好人,路上的妖不是善妖。”
老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看悬,你说呢?”
“唉,看我这记性,你又不会说话。”
放在一旁的生锈斧头,闪了两下,不服气的闪了两下。老许笑眯眯的拿起说道:
“忘了你也是有灵性的,好歹也在月亮上砍过桂树不是?”
斧头又闪了两下,终究是不能言语。
——
陆少安在溶洞里找了个平滑的石头直接躺在上面,甚是随意。一边的荣蓉蓉也学着陆少安找了个平滑的石头,可她不会这么将就,又在马背上的大包袱里拿出件一丈长的雪狐皮毛,铺在石头上,紧接着又拿出一张,与先前的那件一样儿,要知晓雪狐皮毛当年可是一尺千金啊,这两件一丈来长的更是万金难求,拿走其中一件就够陆少安舒舒坦坦的活一辈子了,荣老爷可真是大方。陆少安撇嘴看着忙活的荣家大小姐,心里暗道,富贵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与此同时溶洞外一只巨手从山顶而降,巨手上覆着一层雪白的皮毛,那颗果树被大手攥住拔地而起,之后便又恢复平静,除了那颗果树没了山里还是那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