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苒儿紧紧地抱着三千。
“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三千的衣服湿了一片，也不知道上面是苒儿的眼泪，还是鼻涕。
三千一边安抚着苒儿，一边把歉意的目光投向眼床上虚弱无力的闻人媵。
童舍长正在仔细检查。
“张嘴……”
“啊~”
“伸舌头……”
“咯~”
“吐口水……”
“呸~”
童舍长抹去脸上粘稠的口水，震惊地说。
“你怎么吐我脸上？”
“不是您……叫我吐的吗……”
“你没看到我手上这么大个痰盂么？”童舍长真的很想一巴掌把闻人媵扇飞。
“……我眼睛被绷带缠着，看不大清楚……对不起~老先生……”
“哼！能吐这么远！没什么大碍了！”童舍长没好气地站了起来，狠狠剜了一眼床上的闻人媵。萱芷在一旁捂着嘴，生怕自己忽然笑出声来。
“就是这外伤还得修养，这种情况，能醒来也实在是不错了。”童舍长没有理会萱芷，不耐烦地说道。“常人八成已经死了。”
“我昏迷时，总感觉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厌其烦，好像很不希望我死~好几次我实在撑不住了，又有人仿佛在戳我。我挣扎着想叫她别戳，忽而就感觉自己醒了。”闻人媵满脸疑惑。
众人皆震惊地望向苒儿，苒儿吐了吐舌头，脸上无辜的表情仿佛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早知道就去戳我哥了，哼！便宜了他……”三千听到苒儿低低的嘟囔，赶忙捂着她的嘴。
“定是闻人公子意志坚强，吉人天相，加上萱医师精心照料，才能得以苏醒……”三千学着胖子，满嘴跑起火车。
“萱芷，你记下，外物刺激有助于昏迷者苏醒……”童舍长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萱芷冲苒儿翻了个白眼，只得应了声是。
“哈哈，既然闻人公子醒了，那我们也不必耽误，可以启程了吧。”白先生趁机说道。
童舍长瞥了眼三千，冲白先生点了点头后，就跟萱芷嘀嘀咕咕起来，没有理会其他人。
三千摸了摸苒儿的头，也向白先生点了点头。
“哥？你要去哪里？”苒儿听着他们自顾自地说话，问道。
“哥要去‘云中君’修行了。”三千蹲了下来，抿着嘴冲苒儿说道。
“我们不回家了吗？不是说‘灵选’以后回家吗？爹爹还在家里等我们……”苒儿的眼里充满疑惑。
“爹爹出门做自己的事了。”
“那我们回家等爹爹。”
“爹爹的事情很复杂，大概很久都不会回家了。”
“是去抓雪兔了吗？上次爹爹说要抓雪兔就很久没回家……”
“不是去抓雪兔，爹爹这个冬天不会回家，明年冬天不会，很久很久都不会……”
“那我们……”
“苒儿！”三千打断道。
“嗯？”苒儿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为什么不回家？虽然这里有很多糖葫芦，但是她想回家，她要给爹爹带很多烤鸡，雪年糕，糖葫芦……
“苒儿……爹爹要我去‘云中君’修炼，只有这样，我们以后才能再见到爹爹，你懂吗？”三千握住苒儿的肩膀，努力想让这个傻丫头理解他的话。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谢夫人，皆都露出了思考的神色，他们不是很理解三千的话。
“那‘云中君’有好吃的吗？”苒儿妥协了，嘴唇有些不开心的撅着。
“有的，有的，山珍海味，多得很呢。”白先生笑着说。一旁的萱芷本还沉浸在哀伤的氛围里，听到白先生的话，嫌弃之色呼之欲出。
“有糖葫芦吗？”苒儿看向白先生。
“有！怎么会没有？啥葫芦都有！”白先生摸了摸自己胡子，完全没有理会萱芷对他翻的白眼。
“好吧~哥，那我们去‘云中君’吧~”苒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三千露出了许可的微笑。
众人沉默下来。
三千脸色复杂，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苒儿……哥是去那里修行，没空陪你玩的。”
“我坐在一旁看着哥哥修行就好了。”苒儿不解看着三千，仿佛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呆在这里，等哥哥回来。”三千艰难地说。随即，他指了指谢夫人，冲苒儿笑道。“以后谢夫人就是我们的主母了，谢隆就是我们的爹爹。你在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就不要跟哥哥去‘云中君’了，好吗？”
谢夫人在一旁笑意盎然地点着头，仿佛在赞同三千的话。
苒儿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震惊，忽然间，众人看着小女孩的眼眶红了起来，但却没有眼泪掉下来，苒儿咬着嘴唇，努力将泪水憋住。
“那三千哥，每天都会从‘云中君’回来吗？”苒儿的眼里有着一丝哀求。
“苒儿，‘云中君’离这里很远。”白先生有些不忍。
“那一周回来一次？”苒儿还是心存侥幸。
三千摇了摇头。
“一个月？”
三千仍旧摇头。
“哼！那你就自己去！我不要你了！三千！我不要你了！！”
苒儿一把挣脱三千，跑出了房间，所有人都静静站着，只有萱芷担心地追了出去。
“没事，苒儿还是孩子，呆一阵子就习惯了！”谢夫人安慰三千。
“那就麻烦主母了。”三千牵强地笑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和毅力。
一旦去了“云中君”，那么前面便是坎坷的修行路。他不可能无时无刻能照顾到苒儿，把她留在这里，她可以更快乐更健康地长大，况且父亲既然特意告诉他，谢隆此人可以信任，那恐怕也是做此打算的。
除开这些不算，其实最让三千担忧的，是白先生他们说的话。他推测，如果呆在这里，那么将会招致巨大的危险……而这危险，连白先生他们都感觉有些棘手。
不得不走。
“那个……我能说句话么。”
房间的气氛有些凝重，闻人媵躺在床上，弱弱地问了一句。
“嗯？闻人公子何事？”谢夫人问道。
“我感觉我好像也开辟内海了……”
霎时间，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他。
……
“是开辟了内海，偏土体。”全执事微微一笑，向白先生笑道。“此行收获不小。”
“这……”白先生此时心里虽高兴，但脸上露出了隐隐地担忧。“童舍长，闻人媵这个情况，可以上路吗？”
“怕是艰难，外伤太重，又在水里泡了会，皮肤有些溃烂，即使我亲手调理，最少也要三日。”童舍长将闻人媵的绷带解开了些，说道。
“这……那我们分批次出发，我先带三千回‘云中君’，你们等闻人媵好了再一起。”白先生询问童舍长的意思。
“不妥，那些人如果已经收获了三千的情报，你们虽先行，他们也会来袭扰后续部队，到时候少你一个战力，我们怕是危矣~”
“那我们先行，闻人媵这留下一人护送？”
“他们未必分得清闻人媵和三千，那闻人媵怕是危矣。”童舍长摇了摇头。
“那……”
“我想，我们还是等闻人媵一起出发吧。”三千说道。“也不着急这一会了，既然你们口中的人已经来了，那想必路上必定埋伏好了，此去‘云中君’遥远，不可能躲得掉的。”
三千虽然如此说着，心里的实际想法却是——那火是萱芷放的，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白先生和童舍长相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三千所言确实有些道理。那我还是先通知长老们，路上多派点人支援我们。”白先生下了决定，冲三千笑了笑。“事不宜迟，我先去传消息了。”
说着，他向全执事拱了拱手。
“全执事，要麻烦你的机关鹤了。”
“好说~”全执事笑着应道，与白先生一道离去了。
……
童舍长为闻人媵换上药后，与谢夫人一起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闻人媵和三千。
“是你救的我，对吗？”闻人媵忽然问道。
“额……我也才开辟内海，怎么可能救得了你！”三千没有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我倒下时，依稀看到你跑过来了，况且这事这么大，大街小巷肯定都传遍了，何必瞒我……”闻人媵轻声说。“我昏迷时，感觉有人在问我，一直问，没完没了……”
“问你什么？”三千好奇地问。
“她问我，‘我哥为什么要救你？’，我想这人是苒儿吧。”闻人媵抬着眼皮，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我……我只是觉得心中有愧，你不必觉得我为你做了什么，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不！有闻人琻在！我早晚都是这个下场！他是个疯子！”闻人媵想起那天闻人琻对他的耳语——如果你敢出聚灵仪，我就杀了你亲娘——想着，闻人媵开始颤抖起来。
三千想安慰他，却被闻人媵摆摆手止住。
“其实，我该谢谢你。以前我不敢反抗，是为了我娘。现在我想通了，命只有一条，无论我听不听他们的话，闻人琻都不会放过我娘的。”
“可是我听说你娘现在正在谢府……”
“？？？？”闻人媵一脸不敢置信。
“真的~我听胖子说的……”其实三千听的是萱芷换药时的碎碎念。
“真的吗？闻人琻放过我娘了？”闻人媵话没说完，眼眶已经湿润了。
“要不，我去叫你娘过来？”三千问。
“这合适吗？”闻人媵不好意思起来。
“确实不合适……那我不叫了。”三千假意思索了下，点了点头。
闻人媵心里难受得很，我只是客气一下，你不是应该说“这有啥不合适的”吗？这么……不按套路啊！
闻人媵正抑郁着，三千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我逗你的，瞧你那模样。”三千冲闻人媵摆了摆手，出了门。“我去叫你娘。”
“……谢谢你三千。”闻人媵看着三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里暖暖的。
他这辈子，好像都没有这么轻松过，原来日子是可以这么轻松的。
闻人媵十二岁了，在记事以来，他就很少流眼泪。因为闻人琻不喜欢人哭，哭一次可能就要屁股开花，所以，他不敢哭。
此刻，闻人媵感觉全身很痛，他想着，终于可以很不争气地哭了。
眼泪啪啦啪啦地落下，但闻人媵却一点都不伤心，他的内心充斥着冲出樊笼的喜悦。
“哈哈哈哈哈~”他一边笑着，一边落着眼泪。“哈哈哈哈”
……
三千听到身后传来的神经质笑声，挠了挠头。
“以后我得躲着点他，脑袋可能伤到了。”
三千心里想着，不由担心地叹了口气。
……
“你是谁？”
“娘，你不记得媵儿了吗？”
“我记得。”
“那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谁？”
“我是媵儿啊……”
“媵儿是谁？”
“娘，你不记得媵儿了吗？”
“记得……”
“那你看看我是谁……”
“……”
三千没有继续去听闻人媵母子的死循环对话，他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往院子内信步走去。
月明星稀，三千看着星空叹了口气。
思绪万千涌来，三千忽然感觉自己怎么就长大了。
明明不久前还是个偷鸡的小贼……
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还有苒儿……
“哎~”三千叹了口气。
“臭小子！唉声叹气可不行~路已经选好了。你只要往前走就是了。”三千的护腕里传来暮爷爷的声音。
“暮爷爷~我总感觉这不是自己选的路，倒像是这路自己就出现在了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路上了……”
“臭小子~人生不就是如此，无论是路选你，还是你选路，终究不过是从一个起点到另一个终点罢了。既然有这大千世界要你去见识，你就该勇敢地走出去，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万千。”
“暮爷爷，我听不懂。”
“那是你经历的时间不够长，走过的路不够多，等你到了暮爷爷这个年龄了，自然就懂了。”
“暮爷爷，那得要多久？”
“不久，等你不小心回过头，发现朝阳变成夕阳落下，自己也走过三千里路的时候。”
“暮爷爷，你讲的太玄乎，我现在不仅没听懂，甚至还有点害怕……”
“哈哈，臭小子~不用害怕，不是有我陪你么？”
“暮爷爷~你靠谱吗？”
“反正比你爹靠谱！”
“那听起来感觉很不靠谱~哈哈~”
“额……哈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