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华对幕僚秦梅村的一番操作非常满意,梅村先生稍稍动了一动朱笔,仅把殷老郡守的遗嘱改动了几个字,破案的酬金就由叁佰两银子变成贰仟两黄金,真不愧为刀笔吏。
于是他心存感激,在郡署后宅里大摆酒宴,宴请秦梅村几位慕僚及署中小吏,并给每人发放了份额不等的一笔酬谢。
郡署后宅,宴会之上范华亲自操刀,拿起心爱的琵琶,弹奏时下流行的乐舞之曲《火凤舞》,秦梅村吹奏他的柯亭笛以助兴,琵琶声、笛声音色优美,奇声独绝,“妙声发玉指,龙音响凤凰”。
绿蕊更是这场聚会上被众人关注的焦点,一袭桃红裙衫,边歌边舞,玉臂晶莹,衣袖飘渺,飞花弄露,珠钗摇曳,犹如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
她玉手秉持楹扇,时而轻锁双眉,时而浅笑嫣然,极富表情变化,歌声清美,悠扬动听,舞姿柔美,甚是动人。
酒至半醺,秦梅村走到郡守范华身边坐下,“东翁,梅村向您敬酒。”
他端起酒樽,向范华拱了拱手,又往郡守身边凑了凑,附在范华耳边低声说道,“东翁,梅姑小娘子那两万两白银,想不想要?”
“嘿嘿,秦先生醉了,尽说胡话。”范华也不生气,举起酒樽喝了一口美酒,就想把梅村的话题杈过去,细细观看着绿蕊那美妙的舞姿,婀娜的身姿,不由得醉眼迷离,叹道:“夫复何求,人生应当如此。”
“呵呵,东翁,把心放在肚子里,我马上去运作,过不了多久,梅家那两个小美人儿和那两万两银子就归您老人家所有了。”
“衣冠南渡”之后,中原陷入混乱,北方的士人也纷纷南下,失去了原有的土地田宅,只得流落江表。
为了生存,也为了谋个一官半职,秦梅村他们这些晚渡士人只好依附于实力派地方大员,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裁行批复、奉命出使、联络官场。
读书人的一生最大追求:立德、立功、立言。
他们心比天高,怀着一颗兼济天下之心,走上读书入仕这座独木桥。
然而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的命比纸薄,大部分的读书人饱受着生活上的困顿和精神上的苦闷,时刻等待着被明主赏识,被贤明的官吏召唤。
有的读书人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丢掉了做人处世最宝贵的品质,成为幕主的帮闲、枪手,负责帮幕主处理一些琐事、杂事。
有的读书人工于心计疲于人际关系,丧失了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义,献艺于幕主的各种宴会,替幕主制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然而,也有的读书人,虽然混迹于衙门几十年,始终秉持“视公如家事,待友以实诚”,保持着读书人的铮铮风骨。
诉讼完结,无官司缠身的梅姑,一袭白色裙衫,身上所绣的花儿素净淡雅,稠美的头发色泽如漆,光亮可鉴。
岁月的洗礼,让梅姑显得聪慧练达,神采飞扬,进退举止悠闲,姿容神色端庄秀丽,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也别有一番风韵。
仍然住在寅宾馆的梅姑她们,每天都有郡守府的女婢丫鬟婆子们前来服侍伺候,让从来没有享受过此种待遇的梅姑等人,感到无所适从、极不适应。
“哎呀呀,难怪人们常说,人缝喜事精神爽,人靠衣服马靠鞍。”
刚刚收拾挺当的梅姑,正准备带着梅香到街面上去寻个行什,在瓠州城里买上一处偏僻幽静小院,好安身立命,让景枫、景杨两个孩子攻读学业、光耀门楣。
这时候,范华后宅里一个姓董的使唤婆子带着几个女婢又来伺候梅姑她们了。
还离着老大远儿,董婆婆就大声地赞扬梅姑起来,“老天爷造出你们这些冰清玉人儿,真是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啊,梅大娘子举止飘逸,犹如神仙,光采令人目不胜视。”
董婆婆不住地赞叹,“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娟娟人儿,别说是那些闻香扑来的男人老爷们,就连老身我也是看得醉眼迷离、心扉荡漾啊。”董婆婆拉着梅姑指若削葱根的纤纤玉手,不住地啧啧称羡。
梅姑知道,这个董婆婆一番夸赞之后,一定还会是那样的一套说辞。
郡守大人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性情温良,怜香惜玉,是一个有才华有前途又有情趣的人,跟着郡守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况且郡守深受皇帝赏识,出将入相那是早晚的事,弄好了娘子将来也能封赏个诰命夫人什么的。
一连好几天,郡守府里派出好几拨婆子们来说服梅姑嫁给郡守范华。
连同董婆婆在内,梅姑都不知道迎来了多少拨媒姑说客了。
梅姑在郡署拿着《承欢图》打官司这件事情,已经在瓠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
城中那些觊觎梅姑两万两银子家产的花花公子、破落商贾大有人在,不时地有媒姑行婆前来牵线搭桥,每天寅宾馆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让梅姑等人不厌其烦、不胜苦闷。
然而,承诺迎娶自己的周府公子、豫州司马周浚自从自己打赢了官司,几天来都一直没有露面了。
或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人家周浚公子的那颗炙热滚烫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吧,毕竟我们二人门不当、户不对,相差甚远。
想到这里,虽然听到董婆婆的极力奉承话语,梅姑心中还是感到十分的失落。
其实,梅姑不知道的是,周浚这几天在府中也是很愁闷。
他听到梅姑打赢官司后,得到两万两的遗产。
如果没有这两万两的银子,周浚可以立刻马上去迎娶梅姑。
可是,这两万两的真金白银一出现,梅姑成为瓠州城里的新闻人物,成为瓠州百姓茶余饭后孜孜不倦、热衷谈论的话题,这种情况让周浚有些左右为难了。
世人都说相思苦,却又苦相思。得遇潇洒儒雅的年轻将军,说梅姑不怦然心动,不愿以身相许,那都是假的。
只是梅姑自叹身份卑微,又嫁过人,生过孩子,配不上出身高贵的士家子弟周浚。
人世间两情相悦容易,不容易摆脱的是身份、地位、财富、名声等身外之物的羁绊。
办事越来越得力的慕僚秦梅村,最近很是受到范华的赏识,不久之后,范华就把他提拔成首席师爷,为郡署聘任的慕僚长。
为了奉承范华,为了攀上郡守这棵高枝,秦梅村为范华做起媒来格外卖力,可是他不知道梅姑的心思。
他找来一拔又一拔能说会道、死蛤蟆能说出尿来的丫环婆子,轮番去游说梅姑,梅姑心系周浚,始终未为所动。
久而无功,婆子们办事不力,让秦梅村心生不安,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劝说梅姑嫁给郡守范华。
“殷府小娘,节妇、烈女终归不过一个名号,好听而已,却不实用。”新任幕僚长的秦梅村与梅姑一番客套之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秦大人,妾身只是家屋未安,并不是要抱守什么酸腐贞节之念。”听了秦梅村的殷殷劝慰,梅姑不为所动。
“殷小娘,婚嫁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一个人带着孤老弱小,守着那么多财物,现在有很多殷族的人和外人正在虎视眈眈。郡守大人唯恐你们有什么生命安危,迎娶你进门是心生怜爱,想要保护你们母子几人。”秦梅村不失时机地向梅姑兜售范华的好意。
“请秦大人替我谢过范郡守的好意,只是妾身出身卑微,上有老人照顾,下有幼子拖累,恐辜负郡守范大人的一片厚爱和心意。”在秦梅村的强烈劝说攻势下,梅姑多少有些招架不住,心中不禁生出有些埋怨周浚怎么还不来娶我呢的念头?
雨中的相逢,梅姑也对周浚一见倾心,后来周浚又把她们一家人接到周府,好生安顿,细微照顾,梅姑更是心系周浚这个英俊郎君了。
无论秦梅村怎样劝说,梅姑始终没有吐露出自己与周浚相爱的事情,只是回答秦梅村,自己尚未考虑婚嫁这种事情,等自己想通的时候自然会去找秦梅村帮忙牵线搭桥。
听过秦梅村的禀告,范华并不生气,对于他迎娶梅姑来说,是搂草打兔子——纯属意外收获,所以对于梅姑暂时没有同意嫁给他,倒也不是那么在意,毕竟自己身边从来不缺美女,不缺金银财宝。
然而,对于周浚来说,这场相思就有些要命了,几天来,周浚在府中坐卧不宁,茶不思、饭不香,人也好像瘦了一圈,素来洒脱的公子哥在这件事上怎么也潇洒不起来了。
窗外,柳月初斜,郡署后院,轻歌曼舞,热闹非凡。心中连日的烦闷,让梅姑久久不能入睡,披衣坐起,看见月光轻柔地照进室内,洒在身旁熟睡的景枫、景杨和梅香她们的脸上,梅香和孩子们睡得那样安静祥和。
听着她们熟睡的轻轻鼾声,梅姑再也没有睡意,索性披衣起床走到窗前,木质窗棂上龙飞凤舞的雕刻十分华丽,梅姑也没有心思细看,推开窗户,月色如洗,“不知道我的周郎在做什么呢,有么有想起奴家来?”
天明之后,梅姑再也等不及了,她让梅香去施府找施墨涵。
梅香到施府没有找到施墨涵,施墨涵外出游历了。
梅香这几天也看到梅姑的苦恼,与梅姑相处几年来,两人情同姐妹,惺惺相惜。
梅香直奔周府,见到周浚,讲述梅姑的苦恼与相思。
风流洒脱、不拘礼法的周浚,再也绷不住了,不管了,通知亲朋好友迎娶梅姑进门。
新婚大喜的时候,周浚没有忘记他的同窗好友陈宪之,他派家人去通知陈宪之在自己新婚之时一定要前来出席。
可是,派出的小家僮回来禀告,司马大人,你的老同学陈宪之又被县令关进死囚牢,等待秋后问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