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鸡鸣三遍,天刚刚三更天,周浚就早早地起床更衣,到府中演武场里练完一套周氏连环枪,又回到书房里看了几页《孙膑兵法》。
约摸到了四更天的时候才到前院东厢房里把心腹亲随叫了起来,让他到郡署李署替梅姑排队登记挂号。
衙门朝南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官司难打,讼棍难缠,老百姓宁愿“屈死不见官,冤死不告状”。
除非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可怜无助的小老百姓们才冒着生命的危险到衙门里告上一状,以便争取生存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如果能碰上一个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的青天大老爷,那便更是这一家子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和幸运。
周府亲随小安福走到郡署大门口,只见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槐树隐隐约约藏没在淡淡的薄雾之中,树下己是人影绰绰,人头攒动,原来早有百姓们来此等候多时了。
前几天去郡署告状,等了一天也没有排上诉讼,又在周府里叨扰了人家周浚周公子几天,梅姑她们感觉非常不好意思,这天她们也早早地起了床,准备到郡署里去排队等候诉讼。
等她们要出府门的时候,周浚赶过来说,不用那着急,自己已经派人去郡署那里排号了。周浚等她们用完早膳后,派人用府中牛车把梅姑她们送到郡署。
她们到了郡署院里,等待着郡守问案。时间过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诉讼了,梅姑领着婆婆、梅香四人走进大堂。
堂上悬挂“明镜高悬”牌匾,一个脸庞黢黑、身材略显粗胖,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端坐在公案之后,面沉似水,毫无表情。
“尔等见到郡守大人,理应下跪。”坐在郡守上垂首的幕僚师爷对梅姑她们说道。
梅姑几人闻听此言,连忙跪了下来。
“你们姓什名谁,状告何人,可有状子呈上。”坐在大堂东边的李署小吏站了起来,走到跪着的梅姑她们身边,问道。
“启禀大人,我们状告殷府大公子殷景炫。”梅姑把她遇到殷府老太爷子殷宏琰之后的一番经历,前前后后地给李署小吏讲了一遍。
“这是我们的状子,还有我家老太爷子留下的一幅画作。”梅姑从衣服里掏出一块丝锦来,慢慢打开,一张卷纸露了出来。
公案后面的范华范郡守,连日来问案问得有些疲惫了,刚才竟然困得瞪着两个眼睛,在大堂上睡着了。
等他迷糊过来,听到梅姑说她们是殷府的妾室,被府中嫡长子逐出家门。
“快,快来人,搬几把椅子过来,让她们就座说话。”范华听到梅姑等人与殷宏琰的关系时,态度大变。
幕僚、书吏、衙役、捕快们都没有见过郡守大人在大堂里给任何人安排过座位,都猛然一愣,有些惊呆,这是什么大人物?能让郡守这么恭敬。
只见范华从公案后边站了起来,走到跪着的梅姑、梅香等人近前,喜笑颜开地把梅姑搀扶起来。
“哎呀,原来是殷府里的嫂夫人啊,本官公务繁忙没有前去拜访,实在是失敬,失敬。”
原来范华生母也是他父母的妾室,家庭地位卑贱,不受人待见,出仕他郡署小吏时,常常被他人嘲笑和蔑视,时任郡守的殷宏琰却对他时常不断地进行勉励和提携。
后来,由于范华伯父没有子嗣,范华过继给伯父承袭爵位,依靠自己承袭的爵位和绝世才华,范华讨得高祖皇帝的欢喜,逐渐飞黄腾达起来。
但心中始终没有忘记殷老郡守对他的教导提携之恩,他就任瓠阳县令时,曾经多次到殷府探望过退仕的老郡守。
“哎,想不到堂堂的殷老郡守,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竟然也养出一个这样混账的儿子。”
范华看到殷府后人因为财产纠纷对簿公堂,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嫂夫人,你放心,有本郡守在,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范华劝慰细细啜泣的梅姑她们。
“那妾身就多谢范大人了,只是我家老太爷子归天之前,有所安排,家产田亩都归儿子殷景炫所有,只是将殷湾老家祖宅旁边的一处临溪小院说将来留给我们母子俩个栖身,可是就连这样一个简陋的栖身之所,殷府大公子也不给我们留,老太爷子归天时就把我们孤儿寡母逐出府门,连祭奠一下老太爷子都不肯让。”
梅姑哭哭戚戚、断断续续地向范华述说着。
“这个孽子,真是丧尽天良,有辱殷府门风,我一定会替殷老郡守好好教教一下他的这个孽障儿子。”
“这是老太爷子没有归天之前,就早早准备好的一幅画作,交待说如果殷府大公子刻薄对待我们母子,就拿这个东西找聪明智慧的官吏去报官。”
“老太爷子说过,这幅画作其中含藏哑谜,要等到贤明的官员在任时,才能送给他详审,这样可保你母子二人不致贫苦。殷府景炫实在欺人太甚,害得我一家老小五人无立身之所,无安身之地。”
“郡里老百姓们都说范大人是天下第一才子,聪明智慧,清正贤明,是为民做主的一等一的好官,妾身才敢携老太爷子遗留画作前来诉讼,只求范大人为妾身这孤老弱小们做主啊。”
梅姑在知晓范华与殷老太爷子的那层关系后,不忘记拿上一顶高帽子给范华戴戴。
多年磨难给予了梅姑超乎常人的智慧,她从来不抱怨命运,不抱怨生活,你生活给我什么我就用好什么就行了。
从古至今,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千破万破,唯有高帽不破。
在恭维面前,在赞扬面前,大多数人都是挺受用的。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最大的欲望,莫过于受到他人的赞美和认可。
在恭维、赞扬范华过后,梅姑把殷宏琰老太爷子的画作呈递给范华。
范华接过来,与幕僚二人展开这二尺长、一尺宽的画儿,仔细观看,只见画上是一个七旬老翁的坐像,乌纱白发,红袍皂靴,腰系金带,怀中右手抱着婴儿,左手指向地下。
画面之人栩栩如生,正是殷宏琰本人,左上角的跋为《承欢图》,下面落款为殷宏琰作于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
范华观看多时,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又叫来幕僚师爷、书吏以及郡署里能够识文断字的人一起来仔细猜想研究,可一时间还是没有琢磨出来什么门门道道。
范华一时间一筹莫展,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才子,这样画谜却猜不出来,原本就黢黑的脸上略显有些挂不着。
“下官愚钝,这幅哑谜还真一时半会琢磨不出来。不如这样,嫂夫人你们先行住到郡署的寅宾馆里等候消息,我破出哑谜后马上派人通知你们,为你们主持公道,裁决官司。”
“那就有劳范大人费心了。”梅姑她们向范华躬身施礼道谢。
住在周府里,多有不便,梅姑她们就接受了范华的安排,住进寅宾馆里。范华又安排人服侍着照顾着。
郡署的后花园叫做依绿园,号称淮西名园,因其为瓠州八大胜景之一“绿云春曙”而久负盛名,园内—泓池水,明静清澈,山石玲珑,树木青葱,奇花异草,争芳斗艳。
花园里开凿有半月形荷塘“七星池”,旁边有珍贵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望秀山”,假山半坡上有五角星的亭子“梅花亭”,最高处六角形的亭子“听涛亭”。
范华常常在没有公务的午后,在慵懒的阳光下,坐在假山之上的“听涛亭”里,透过郡署的北墙,望着城中波光粼粼的“北湖”,有时喝一盏茶,有时看一本书,有时听一支曲,心情无比地轻松快乐。
然而接受梅姑的官司后,望着那幅《承欢图》,范华久久没有头绪,心中多少有些闷闷不乐,背着双手低头沉思,不知不觉又走到假山山顶的“听涛亭”里,范华把画儿放在石几上,用小石块镇着,注视着它呆呆发愣。
“哎呀,老爷,你让人好找啊,原来躲在这里享清闲呢?”绿荫花丛中传来出一阵阵莺声燕语。
不大一会儿,从万花之中走出来一个五官精致,窈窕身材,蝉翼薄衣的美人儿,犹如风中绿荷摇曳生姿,恍若天仙下凡,超凡脱俗,韵味优雅,让人禁不住看呆了。
原来是范华纳养的一个美妾绿蕊,只见她玉手持着一壶茶水,步态摇曳,散发出一路香气,娇气喘喘地爬上“听涛亭”。
“老爷,你真坏,躲到这里也不叫上我”,说罢,绿蕊伸出如玉一般的皓腕,揽着范华的脖子,想要躺在范华的怀里撒娇,另一只玉手执着茶壶,把壶嘴往范华嘴里送。
“哎,哎,小心,小心......”可是已经是来不及了,绿蕊手中的茶水已经洒到石几上的那幅画儿上。
范华把绿蕊扶起来,急忙拿起那幅画儿,把上面的水迹甩一甩,照着浸湿的地方用嘴轻轻地吹了吹。
“老爷,我,......”绿蕊见自己弄湿了范华的画儿,还以为闯下多大的祸了呢,害怕范华责罚,神色显得仓促不安。
“呵呵,我的小美人儿,没关系的,我吹一吹就干。”范华看绿蕊有些失落,忙伸出一只手来揽着绿蕊的小蛮腰安慰她。
“老爷,你看,那上面露出来字了?”绿蕊看着范华手中画儿被茶水淋湿的地方,惊讶地叫了一声。